仅仅只有一次,她偷偷看了一眼,太子长得很端正,一双丹凤眼,眼角微翘,长眉快要入鬓,那副硬挺脊梁,是身为下人的自己不具备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却从太子的眉眼里看出些许愁绪和哀伤。
那种眼神,她太清楚了,她看快要凋谢的花儿就是这种眼神。可是那天,没有什么花谢了啊,甚至梨花开得正是繁盛,和绽放花苞的桃花、木槿花、连翘一起,比长安城小娘子的裙子还鲜艳。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海棠和石榴的花期了,这两种花颜色更深,小宫女会在花落了之后,小心翼翼把花瓣从泥土中捡起来,然后捣成汁子,要么染在指甲上,要么染裙子穿。
太子在看什么呢?太子在想什么呢?这些贵人脑子里想什么,阿蓉不懂,年幼的她只有一些小女娘的哀愁和欢乐,大人肯定会觉得她幼稚无聊。
柳洲隐忽然说道:“阿蓉,这里,很熟悉吧,多看看,多想想,待会儿问你什么,就不至于说不明白。”
这一声,像是命令,谢宛道:“阿蓉已经不是奴婢了,她现在是良人,自由身,还请柳二公子,不要对她呼来喝去。”
“谢宛姑娘,我是东宫卫,不管什么良人贱人,只要威胁到太子,那就是我柳洲隐的仇人。”
阿蓉眷恋地看了看天空,今天阳光正好,丽日青山,有几只纸鸢停在天上,不知道是哪家的郎君娘子在放纸鸢呢?东宫的松柏青青,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她就像一粒沙子,努力寻找一个安身的缝隙,即便如此,还是被有心之人拾起。
安稳日子结束了,以后她再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要想让一片池子布满波纹,一颗石子足矣——看起来最精细不能破的局面,破坏它,只要一个再低贱不过的小人。
谢宛隐约觉得不对,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看了看柳洲隐,那人依旧是稳操胜券的模样。
谢宛当真是厌极了这种神情,身边一个个的人,于柳洲隐而言,不过棋盘上的棋子,何等轻蔑、何等轻浮!
“谢姑娘,你的发髻还没束好,”行至东宫卫牢狱门口,柳洲隐从腰间的囊袋里掏出一根玉簪,“给你时间,把头发扎好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谢宛不太适应,她下意识地拒绝了,“不用,我哪里用得到这上好的蓝田玉。”她解了头发,全部头发披散下来,熟练地分成上下两股,各扎了两个辫子,和今天早上一样,一个斜在头上,用蓝色束带紧紧束好,另一个辫子撇在胸前。
她还用胳膊一抹脸,袖子上沾了满满的红色胭脂。
就当是没见过,就当是没肖想过。她心如止水,再不提任何儿女情长。
在东宫卫审讯犯人的地方,许行秀掐了几个蜡烛,周围的光线暗下来。柳洲隐和谢宛以及裴丽山在屏风后旁听,并不出面。
许行秀面露凶悍,“阿蓉,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不要说谎,也别想着搪塞过去。”
阿蓉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不免胆颤心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我一定知无不言……请将军不要迁怒我的姐妹们,她们对这些并不知情。”
“不会。”许行秀收敛了几分锋锐,害怕吓得这小娘子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太子妃侍婢仙珀的女儿?当年,也就是五年前,你在巫蛊之祸前,就离开了东宫。”
“是,这没什么好撒谎的。”阿蓉低着头,跪在草席上,“我阿娘在那一年,也离开人世了,和太子妃薨逝的日子差不多。”
“你阿娘当时身染重病不治,求医无门,这才离世,对吗?那,太后灵前的蜡人,是不是你放的?”
阿蓉心头一紧,她没想到许行秀会这么快就提到那个“蜡人”。这个“蜡人”,是个讳莫如深的秘密,除了她一个,不应该会有其他人知道的。她揪紧了身上的衣服,眼睛盯着地上的尘土。
“说话!”许行秀没有耐心,“阿蓉,这个蜡人,害了东宫无数人,还害得太子深受禁足之苦,魏侯也因此落实了谋反之罪。太子失势,归根到底,就是因为一个蜡人。我记得,你娘很会做小玩意儿,捏蜡人也不在话下,东宫的老人们都见识过。”
“是的。是我放的。”阿蓉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她只是一个小女娘,和贵人比起来,是云泥之别。
她没有理由去迫害太子,更没有胆量参与到储位之争。太子妃对她们母女极好,她怎么可能去害太子呢!
巫蛊之祸的起因就这么……简单?谢宛在一旁听着,想起乞丐所言,石子儿,湖面……阿蓉无意就是引起轩然大波的那个“石子儿”。
“蜡人是我放的,但我不知道这后面发生的一切。当时有个比丘尼告诉我,我阿娘病了,病得很重,需要到香火旺盛的地方祈福,然后,太后崩逝,停在法华寺,那里香火旺盛,又人多眼杂,没人在意一个小姑娘,所以我就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把蜡人放到了贡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