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元福第五年,亦是楚帝继位大宝十二年。时惟八月,一艘红船从更南方驶入洞庭湖,它带来了一丝淮河的风情,也给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增添几分婀娜姿态。
趴在窗台上,望着眼前湖面雾气聚聚散散,变幻莫测,林瑾忍不住起了一点调皮心思,伸手接住其中一滴落下的晨露。
许是接近故园,哪怕物是人非,她绷紧的心思也能得到稍许放松。
此刻卯时刚过,船上还安静的很,自进入云楚境内后,妈妈就连续宴请了楚国权贵名流长达一个星期,那些姐妹们虽然久经战场,然敌势汹汹,歇人不歇阵,她们难免会不堪挞伐。
只能说荆楚之地被人叫做荆蛮子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昨夜狂欢过后,妈妈大发慈悲许了所有人两天假期,自然是没人愿意早起的。
也只有她这种心事重重的小透明,又因为一手特色厨艺和一些新奇小曲子讨得妈妈欢心,特许她多做了两年清倌人,但也仅此而已。
用妈妈的话说,女人注定都得趟那么一次,便宜谁不是一个样,何必故作清高。
不过到底稀罕她的天赋,认为她还有做清倌人的价值,没有真的让她轻装上阵。
可这样的好日子总是有个头,这个月,这个月云楚就会有一场未出阁的新人首秀。
按妈妈的意思说,如果她这次能取得一个不错成绩,那还会容忍她悠闲两年。
什么叫不错的成绩?自然就是花魁了。不用看妈妈的眼色,林瑾也能知道妈妈的意思。
毕竟,也只有花魁是值得优容优待的。
一个未出阁未梳栊的花魁对那些自命风流士大夫有多大吸引力,风月场里哪个会不明白?男人吗,总是那副德性。
当然,曹某人和老王得除外。
这点利害关系,妈妈还是拎的清的。
妈妈向来是惜才爱才之人,这一点无论是她们这三小花旦,或是词曲写的不错的清儿姐,或是被誉为琴箫双绝的凤儿姐……都得到了不错的优待。但千万就别以为妈妈是个好说话和善之人。
恰恰相反。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妈妈冷酷无情利益至上,只认规矩不认人,是个百分百合格的老鸨子。
亲生女儿在她眼中亦只是个赚钱工具。
想起那个大不了自己两个月的小花旦之一,已经出道一年佟姑娘,林瑾实在不觉得自己和妈妈那点感情能算什么。
谨言慎行。
这便是她艺名的由来。
五年前那一夜给予的教训,足以让她牢记一生。每当她心急气躁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反复告诫自己。
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林瑾啊林瑾,你已经是孤身一人,再没有家人会给你兜底了。’
她口中的家人,自然不会是鬻儿卖女那对夫妇,不论他们有多少苦衷,不论有多少理由,都不会成为林瑾原谅的借口。
生而不养不如不生,如果说占据他们女儿身躯是一种亏欠,那么也随着这二十两银子的买卖一笔勾销了。
恩,她会记;仇,她会报。
“谨言姐,你就起来了啊?妈妈不是说可以不用早课么。”贴身丫鬟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她那懈怠懒散模样,必然是憋醒的。
丫鬟叫怀雪,是林瑾起的名,不过十之一二,上船已有六七年时间。因来时太小记不得事,早已不记得家是何处,父母名谁,只记得那年很大的水……
两年前,在被妈妈抬举后,怀雪就成了她身边体己人。二者一主一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不可谓不亲密。
“习惯了,醒了,倒睡不着。”林瑾揉了揉她乱七八糟的丸子头,又揪了揪她肥肥的脸蛋,一派天真烂漫,哪还有半点心事?
此时天色大亮,浩浩荡荡的湖面上热闹非凡,打渔的,花船画舫,运货运粮的,上京出差探亲的应有尽有……她们一行自南唐首府金陵出发,沿着长江兜兜转转近两个月,却从未见过如此繁荣昌盛景象。
林瑾自然是见过比这强盛百倍千倍景象,但她不能说甚至不敢表现出来半分,于是由衷感叹道:“难怪当今四国,以云楚最为强盛。”
“才不是呢。”
“云楚国虽大,却不知礼,你看这帝湖都乱糟糟的,居然允许商贩走卒乱入,哪像我们南唐继承自李唐底蕴,三千玄甲军无敌于世。”自幼生活在南唐,受之熏陶的怀雪自然不依了。
可她不知道,正是透过这些杂乱无章的秩序,管中窥豹,才看到了云楚强大的根本原因。
只是这些,林瑾当然不会去和一个拼命维护故国的小姑娘去争论了。
文人往往诋毁商女不知亡国恨,可真到亡国灭种的时候,这些可怜人倒是胜过那些水太凉的文人太多。
不过,南唐也好,云楚也罢,俱不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