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春天总是来得那么缓慢。家里的花园已然不像冬天那么荒凉了,探春树上浅浅的绿色趴上枝头,一颗颗嫩芽悄无声息地探出小脑袋蜷俯在干枯的枝头。微风拂过时轻轻摇着头,好像在叹息,又像在窃窃私语。几只小鸟叽叽喳喳鸣叫飞舞着,好像一群总也喧不完的话的少女。她们都在大声地告诉我们,春天来啦。
母亲已经挣扎着下了地。她的脸色依然像抹了石灰似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妹妹菊花的事情让母亲在炕上整整躺了一个多月。好在她终于挺过来了,虽然这个过程是那么的艰难,比又生了两个孩子还要费力气。
地里的活儿快接近尾声了,爷爷领着父亲和小姑上了山,还有几亩青稞没有种完,要趁下一场春雨来临前得全部种上。这种靠天吃饭的庄稼倒是好糊弄,种下去后不用施肥也不用浇水,全看老天爷的眼色。
家里只有奶奶,母亲,大姑和我四个女人。
奶奶在忙着往驴圈里填土。家里的母驴怀了崽,极有可能今天或者明天就要生了,驴圈里必须要填上干净新鲜的黄土,那样生下来的小崽子才能成活。
我陪着大姑坐在廊沿下做针线活儿。大姑是个心灵手巧的人,随便一张红纸到了她手上,总能剪出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来。从她手里,那张纸会变成神仙老虎狗,也会开出牡丹梅花和菊花来,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剪出各式各样的杜鹃花来,我也经常拿一把小剪刀跟着大姑学,渐渐的我也学会了剪各种各样的窗花。
今天大姑却没剪窗花,她在给我做棉衣。那是一条已经破旧的床单,大姑把坏掉的部分剪掉后用好的那一块做面子。里子则是她的一件旧衬衫。大姑就是这么神奇,任何别人看来都已经破败不堪的东西,在她手里却能变成宝贝。
母亲端了一杯水走到大姑跟前递给她:“林梅妹妹,喝口水歇一会儿。我看着你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也不怕把腿压麻了。”
大姑抬头一看是母亲,忙把腿伸回去坐直了身子,接过水后说:“大嫂你起来了?今儿看来精神还好,就是脸色不太好。”说着把杯子放在身边,拍拍旁边的布垫子说:“大嫂,来坐这儿。今儿太阳这么好,你也该多晒晒太阳,你都躺了一个多月了,再好的人也不能老窝在房里。今儿看你出来了,我心里真高兴。”
母亲微微一笑,坐在我身边。摸摸大姑做的棉衣说:“妹妹,你都给杜鹃做好几件棉衣了,咋又做上了呢?这么多衣服她就是穿到出嫁都该够了。”
大姑转过脸摸了摸我的头,说:“我这大侄女呀,我不给做棉衣谁给做。打小儿就跟我一个炕上滚大的,就因为是个没带把儿的,家里大人们也不怎么待见她,穿的全是我给改的旧衣服。我。。。。。。”说着竟有些哽咽:“万一以后我不在她身边了,她,她可怎么好。”
母亲听后吃了一惊,忙探过身子抓住大姑的手:“妹妹,你这话可从哪儿说起?你咋还这么想呢?你要去哪里?”
大姑一看母亲急成那样,自己倒笑了,抹了一把眼泪说:“我说的是万一,我总不能老死在老林家吧?你就不盼着我早点嫁出去?”
母亲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有点放心了,也轻轻一笑:“看你哭天抹泪的,又说那样的话儿,我能不着急吗?”说着往牲口圈那边看了一眼,轻轻对大姑说:“我当然想让你早点嫁出去了,但这事儿咱们不是着急就能办成的。听我林花妹妹说,那个货郞王大力过完年后总在咱们家门口晃悠,还让她给你捎过话儿,你们最近见面了吗?”
大姑听了母亲的话,臊得脸通红,低着头半天没说话,一会抬起头说:“大嫂你躺炕上养着病,知道的还不少。听林花嘴里胡咧咧,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连个影儿都没有。就我这样的人,谁。。。。。。”一说起自己的事情,大姑动了情肠,又哽咽起来:“就我这样的人,瘸着一条腿不说,还没头发。你虽然是我的嫂子,但咱们处得像亲姐妹一样好,因此我也能跟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这话我跟林花都说不出口——你瞅瞅我——长得丑,没文化,还是个残疾,你说世上哪个不长眼的男人能看上我?我还能指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