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爹和小姑带着一身泥土的清香回家了。这时候满天的星星围着月亮已经把小院照亮了。爷爷借着院里微弱的灯光趴窗口上看了我一眼就急着给大灰骡子饮水去了,没见他高兴或者不高兴。爷爷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整天板着脸没有笑模样。小姑倒是嘻嘻哈哈非得挤进来想亲亲我,倒被奶奶一把推了出去:“孩子刚生下来你就往里闯,看你那猴急样儿,你一身泥别埋汰了屋子。先挑两担水去,回来咱俩赶紧做饭。”小姑只好噘着嘴走了。
大姑拉着一脸憨相的爹进了屋子。爹看了我半天只是个傻乐,死活没吭哧出一个字来。母亲见到爹,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孩见了亲娘一般,刚刚擦干的眼泪又一颗颗落在了我的脸上。
爹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更加窘迫地不知道干什么才好,搓着双手原地站着腿肚子直抽筋。对俏丽的母亲他是又爱又怕,这时候看到母亲抽泣着不说话,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更是又怜又爱。还是大姑机灵,推了爹一把:“大哥,快看看你大闺女,眉眼多像你,心疼死个人!你当爹了,还不过去亲亲。”说完瘸着腿风风火火出去了。
爹使劲在衣服上把双手搓了搓,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偏头笑着问母亲:“疼不?”
母亲擦擦眼泪嗔笑一声:“疼不疼你来试试?”
爹看看门外没进来人,快速地在母亲脸蛋上亲了一下:“你刚才哭着的时候给我吓坏了,娃也顺利生下来了,该高兴才对。”
母亲却长叹一口气,扭过脸去低声说:“没给你们老林家生个小子,我哪还高兴得起来?你没见婆婆的脸比抹了一层锅底灰还黑。我怕是今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爹也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先说什么好了。
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母呢?他叹息着拿出一根烟想抽,却被母亲一把推了出去:“也不怕呛着孩子,出去吧,一会婆婆该叫你了。”
爹没再说什么,弯腰出了屋子。
“别忘了跟她爷爷商量着给娃起个名字。”母亲在爹身后嘱咐一句,爹“嗯”了一声。
一家人各忙各的,等手里那点活计都撂下,奶奶和姑姑们已经把饭端到桌子上了。
小姑看来真是饿了,狼吞虎咽,嘴巴嚼得山响,嗓子里“呼呼”往下咽面片,直差拿碗直接往里倒了。奶奶皱着眉头敲敲桌子,瞪了她一眼:“你吃食就不能慢点?我也没见后头有狼追着。”小姑可不理这茬,依然我行我素旁若无人,把空碗顺手递给旁边的大姑:“再给我盛一碗。”大姑气得瞪她一眼却还是拿着碗走了——谁让小姑是下地干活的受苦人呢。
奶奶没再理她们,却对爹说:“老大今儿怎么了,咋吃得这么慢?看到你闺女了?心里得劲不?”
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面说道:“看到了,还挺好。”
奶奶一撇嘴:“瞧你没出息的样儿,生个丫头片子就挺好。今儿我把话撂这儿,原指望你能生个长孙给我们抱的,没尽想倒是个闺女。你要不给咱家生个孙子,这家就没你们好日子过。”
爹十二分的委屈,却低头不语。
奶奶又说:“原本想着生个小子咱家好好办个满月酒的,把亲戚朋友全叫过来热闹热闹,今儿看也没必要了。我跟你爹商量了,把留下的大肥猪拉乡上卖了去,省得今年的化肥还得跟人家借。满月了就把大媳妇娘家人请过来坐坐得了。”
爹有点急了:“可这是头胎呀。”奶奶仍然稳如泰山:“头胎咋了?瞅瞅四邻八舍的,谁家给丫头片子办满月的?没听说过!”
小姑气得把碗端起来墩在桌子上,一扭身甩门帘出去了。爷爷嘴里含着烟瓶一口一口往外吐烟,好像屋顶那口大烟囱一样,没吭一声,合着这些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大姑则在一旁一口一口吃着饭,也没说话。大家都知道奶奶的嘴比那刀子还利害,这个时候谁还敢往刀口上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