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海故宫办事处一切如常之际,北平那般会计科被南京派去的检察官给封查了,余波还是到了上海。易颖捏着那报纸一角,有点愤慨:“就连跟馆长交好的鲁迅先生也不相信馆长的为人?”
朱茗接过报纸一看,那确实是鲁迅的刊文,标题居然是“故宫院长侵占、盗卖文物”,这一罪名对于故宫人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想当年,他们是在全国人民的争议声中将故宫文物南迁的。社会上就不乏有反对的声音:丢了怎么办?你保证他们不监守自盗吗?前者是对于故宫工作人员的能力的指责,后者则是对于故宫人的品行的指责;如今,这无妄之灾真的来了。
“这——”易颖谈到此时,都要哭了,“这些年来,馆长多不容易;北平、上海两地办事处都需要主持,处处都是钱;就连我们的专列滞留在南京浦口,工作人员和宪兵队、警卫队,就是一笔大的开销;他们不当家,不知道茶米油盐贵就算了;怎么能信口雌黄呢?”
朱茗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别担心,馆长会有办法的。至少,蔡元培理事会等人会相信馆长的吧——”其实,朱茗也说不准;她也帮不上忙。一时之间,办公室里人人自危,毕竟他们也是经受过文物的,谁知道,要是放错了箱子,将本来应该放在A箱子的物品,放入了B箱子,跟册子对不上了,那会怎么办?
有时,朱茗忍不住想要找人聊聊,就找上了成颖:“如今国难日深,我们故宫人却深陷盗宝案件,不能自拔。”说着,一脸的沮丧。
“信任是个很奇妙的事,士为知己者死,就这个道理;一旦信任崩塌,就提不起劲来。”成颖一手搭在朱茗的肩头,安慰她,“我见过馆长,他是一清风霁月的文化人,不会干如此监守自盗之事,审查会给他清白的。”
朱茗仰起头来,眼里已经含着泪光,如成颖所言,信任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故宫人押着文物南迁,谁不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那文物绑定,就像是古代的押镖人那般。,信字当头:“他们是在发泄一种情绪;我真不懂,时局都那样了,为什么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成颖明白朱茗的意思,如今国难渐渐深,朝不保夕;民众是有情绪的,只能安抚着朱茗:“没事的,审查会会给馆长以清白的。”
确实,清白二字对于馆长而言,很重要;他此去了馆长之责移居上海,协助查验。几天后,原来故宫博物馆秘书长辞职,文物南迁的重要押运人也辞职;一时,原来的故宫班子被打的七零八碎。夜深身份,朱茗想起欧阳远清点之时,穿的那身宽袖袍子,不禁想到,果然还是欧阳远睿智,毕竟瓜田李下。
后面的事情,对于朱茗他们而言,就是一个费力、费力,而且荒唐的事,审查委员会居然要审查每一件在沪的文物:名字、件数、材质、附件、重量,都要一一在案。在这个过程中,对于老故宫人而言,简直如鲠在喉。
“就那朝珠而言吧,一挂朝珠上,会有一些夹间珠子,就是碧绿的翡翠之间的那白玉的点缀;如今,居然说那夹间珠子被人以偷梁换柱的伎俩换掉了。”易颖说,“你说,他们是否戏文看过了,谁会扮演这种赔本的狸猫换太子的角色?区区几棵夹间珠子就算是真的,又值得多少钱?”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司法官吏。”欧阳远也南下上海,协助调查。
“怀璧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茗也相当无奈;奈何,审查委员会甚至有时还找不到正经的鉴定师,在黄铜鉴定的环节中找了个根本不懂铜器的鉴定师来鉴定。
其实整个鉴定的过程,都有外行人给内行人挑刺的嫌疑。看着鉴定者挑出来的赝品,带着的清宫的黄签还有入库年月和档号;朱茗他们就不禁想驳斥这个鉴定的不合理之处;日子一天天过去,从故宫文物中鉴定出来的赝品也越来越多,审查委员会甚至对此编录成册《易培基等侵占故宫古物安鉴定书》。
看着此书,朱茗又笑又苦的:“真是一纸荒唐言,满腔荒唐泪。那清宫人有眼无珠,收录进来的本来就是赝品,如今又说是故宫人监守自盗、以假换真;你说荒唐吗?”其实,在世人眼里,故宫文物应该都是真品,可是真实的情况是,故宫文物中肯定是有赝品的,并非全是真迹,说着,转念一想:“你说,以前的人,怎么胆子这么大,冒着死罪的危险,都能将赝品送进宫来,苦了我们。”如今的她只能向局外人成颖诉苦了。
这件事涉及的关键人物,对于成颖而言,都仅仅有数面之缘,所以对于他们此刻的遭遇,成颖并没有太多的共情:“以前的皇帝,自以为是,鉴定水平有闲,又好为人师;指鹿为马的事情时常有;难免故宫有赝品流传下来;只是在如今民众的心中,肯定存疑,如果东西一开始就是假的,那故宫人又缘何费事将它们南迁呢;这是一个很难辩论的问题。”说着,他叹了口气,“以前的镖师,空有一身好武功,他们躲过了土匪的劫掠,翻过了险峻的山路,以为就能安然交付;结果还是败在了人心上。”
朱茗听到此处,就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