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半轮残月隐藏在一片灰色云彩的边缘上,它那原本应晰白莹润的光华,只泄出几丝清辉,透射到一片安静的院子里。
屋子里原本的大部分家什都已被收到墙角,显得格外空旷,只在居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身材虽略显瘦削,但骨架很大,加上微高的颧骨和泛白的鬓角,神色极具威严。
但他此刻却浓眉紧蹙,一对炯灼的眼紧紧盯着跪伏在地的青年,一语不发。
房门发出轻轻吱呀的声音,一个穿着灰色罗裙的老妇人,背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进来,福了福身,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小姑娘圆团团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就被管事妈妈从床上背出来,现下还迷糊着,揉了揉发涩的眼,细声细气对坐着的男人叫了声“舅舅”~
大梁朝武帝在位时,原本驻守在北境的镇边将军高景发动叛乱,一度打到了京城附近的沈州,最后虽被陵王率军镇压,但武帝到底受了惊吓,一病不起。
事后武帝秋后算账,高景一家及其九族皆被株连。
刚进来的小姑娘叫陶墨夕,是此间主人未出五服的亲眷。
陶墨夕是徒河城人,八岁的时候,父母在探亲路上被匪人所杀,陶墨夕是家中独女,埋葬了父母后,她一个幼女无人帮衬,撑不起家,营生、仆役尽数被族中别家收用或发卖,只剩下她奶娘的儿子和一个小丫鬟,不肯离开小姐。
那奶娘的儿子叫周牧,虽已是半大少年,但粗眉直眼的,别说替小姐出头,就连话也不会说几句,只牢牢记住母亲临终前的嘱咐,要一辈子给小姐牵马抬轿。
那小丫鬟叫小桃,比小姐还小两岁,头发还没梳呢,遇到人上门,就只会拽着小姐的衣角抹眼泪。
三个孩子能顶什么事,眼看着家境就此凋零,陶墨夕颇过了一段很是困难的日子。
最后还是族长出面做主,避开那些恶毒亲戚,把她远远地送到了省府沈州,那里有个叫方西彦的远房表亲,在沈州衙门里做文书副监,颇有些家资。
陶墨夕被管事妈妈领着,到方府给方西彦和夫人磕了头,从此正式在他家里住了下来。
方西彦性情秉直,可怜陶墨夕小小年纪就已成了孤儿,仅剩的那点家产也不要她的,着人都换成了金银,让她自行保管,并叮嘱夫人好生照顾。
这在外人眼里,就是家破人亡后又遇到了好心人,总算她一个孤女没有沦落到街头乞讨的地步,一切已是万幸。
谁知好日子也没过几年,陶墨夕刚过了十五岁生日,大梁朝就发生了这件大事,方家只是有个偏支女儿嫁到了高景的远房亲族,就因此也被牵连获罪。
方西彦在衙门里影影绰绰听到些消息,回家立刻着手安排后事,等把亲眷都送的差不多,又想到家中尚有这个孤女。
这场动乱打的沈州一片混乱,人口凋敝,户籍也无人细究,他索性一咬牙,准备趁夜偷偷把陶墨夕也放出去。
只是家中也分不出多的人手照顾她,好在那周牧、小桃是陶墨夕带来的仆人,一直没入自家的奴籍,官府一时半会儿查不到,看着人算憨厚老实,对陶墨夕也是个忠心的,于是问清了周牧的老家籍贯,又利用职务之便,多开了三人的路引,让他们主仆连夜回周牧老家逃难去了。
等官兵真的围了这所宅子,一家人早已四散奔逃,房屋家具也已化为灰烬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