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理清皇家的这本烂账,恐怕还得从当今皇帝熹宁帝说起。
熹宁帝名为楚悦,是先皇的嫡次子。
从楚悦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先皇并没指望自己这个小儿子能继承大统、匡扶社稷,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做个富贵闲人。
在熹宁帝的前二十五年里,他的生活也从来与国政民生扯不上半点关系。闲时吟花弄月,忙时诗酒谈天……偶尔再写写诗、作作画,拉三五个狐朋狗友侃大山,便最合适不过了。
可一夕风云巨变,熹宁帝那位被先皇托以重任的太子兄长,竟忽然因一场风寒丢了性命。
先帝因此深受打击,一夜之间便白了鬓发。
失去同胞兄长庇护的熹宁帝只能在仓促之间,从深陷丧子之痛的老父亲手中,接过象征太子权柄的印绶,跌跌撞撞地接触那些陌生至极的奏疏奏表。
熹宁帝不算个愚笨的人,若多给他些时间,想必他也能在重压之下,顺利完成从闲散藩王到国之储君的蜕变。
但先皇走得实在太快了。
在太子薨逝的第二年,先皇便撒手而去,只留下一个懵懵懂懂、羽翼未丰的新君。
一个在群臣眼中,可轻易摆布、任意操控的新君。
朝中重臣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势,竟相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后宫,以期升迁。
以前的王妃,如今的皇后,并没有一个强盛的母家;而初登帝位的熹宁帝,也没有与朝中那帮老滑头掰手腕的能力。
尽管帝后心中再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玄、顾清两位宰相将自己家中的妙龄女郎送进了后宫。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海誓山盟,转瞬间就被无情的现实碾碎。皇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游走于后宫之中,然后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
事情若就这般发展下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世间少了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多了一对相敬如宾的帝后而已。
但成婚数年都未有孕的皇后许淑慎,忽然有了一个孩子。她满心欢喜,以为这是上天对自己最后的矜悯。
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她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所以,当这个孩子被后宫嫔妃暗害之后,从前温婉贤淑的贤后,再也不能维持住面儿上的体面。
她绝望地要求皇帝惩治害她孩子的凶手,但是皇帝满脸悲愤又无能为力地婉拒了她——因为凶手是谢相的女儿,而朝中两位宰相如参天巨树一样扎根在朝堂之中。
皇帝没有能力除去任何其中一位,也不能除去任何一位 ……他只能依靠制衡之术稳定朝堂。
最终,皇后只为她五岁的幼子楚攸宁,争得了一个文祯太子的谥号。
她疯了。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还是皇帝从外面带回一个与文祯太子年龄相仿、容貌相似的男孩之后,皇后才不再整日哭泣、呼喊、将殿中的摆设砸得破破烂烂。
鸡飞狗跳的生活似乎再次变得平静。
他们甚至又拥有了一个孩子,共同翻遍《诗经》、《楚辞》,再三斟酌、仔细考虑,为幼女取名为灵均。
可没多久,看似平静的生活便露出了原本的狰狞面目。
暗流涌动的后宫又一次陷入争斗——因为刚刚出生的定安公主楚灵均。
本朝由女帝开国,自然男嗣女嗣都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况且定安公主出生时,还伴有天地异象、祥瑞之兆,就连享有盛名的青莲法师也为她下了终南山,留下满怀深意的谶语。
若是能将定安公主争取到己方势力,再稍稍运作,便等同于将大昭的下一任帝王捏在了手里。
如何能不心动?
以谢相、顾相为首的两方势力围绕着小小的婴儿展开了数番博弈,直到谢相之女德妃以皇后患有疯病为由,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定安公主抢到自己膝下抚养。
刚刚生产完的皇后彻彻底底地崩溃了。即便熹宁帝在几月之后就趁机挑了德妃的错处,将孩子送回长乐宫中去,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从前那个翻遍经典只为给女儿取个名字的皇后,已经变成了宫人眼中那个傻得连亲生女儿都不认的疯女人。
她总是将定安公主错认成侄女、外甥女、宗室女……若有人告诉她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总是要陷入不可名状的癫狂之中。
后来人们便不再多言了,定安公主在皇后面前是什么身份,全由皇后自己决定。
有时的情况则更糟糕些。她会毫无根据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错认成仇人的女儿,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和行为去攻击她的骨肉。
就像今日。
这已不是楚灵均第一次遭受来自母亲的恶意了。
她也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只有怯懦之人,才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