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连续几天,我都梦到唐静,办公室里,森林里,她都像一个仙女般出现,光洁的黑色长发如绸缎般垂落。她是那样地美丽缥缈,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而我每次都要压抑着挽留她的冲动,这种感情一次比一次强烈。
这天,当我醒来后,竟然就这么巧,现实中的唐静打电话来。
“早安。”我温柔地说。唐静那边传来杯子碰撞和冰块的声音,人的嘈杂的说话声,声音很是响亮,我感到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安东尼,今天的图纸讨论会,你来学院吗?”唐静着急地问。
我了解她今早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今天图纸讨论会的主讲人之一是进藤秀树。而进藤跟我说了冰岛植物园的概念,我们为此谈论到深夜。与其说进藤在给我介绍这个项目,不如说我在提前帮他准备在图纸讨论会上面,其他建筑师会提出的质疑。
“当然会来,我也想听听其他建筑师的看法啊。”我立刻说,起床洗漱,“图纸讨论会也算是欧洲建筑师论坛的重头戏了。”
“那我帮你占座位。”唐静的声音雀跃起来,“我就在礼堂旁边的咖啡厅,这里人可多了,你晚点来礼堂就没位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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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开车去学校,我的心情意外地好。地中海充沛的阳光洒落在车玻璃上,为车厢里镀上一层淡淡的、如梦似幻的金色,像天使洒落的金粉。车厢里播放着《西班牙组曲》,我几乎随着旋律哼唱起来。
如果诚实面对自己心情的话,我之所以心情好,不只是因为参与图纸讨论会,也是因为可以见到唐静。
到学校停车场的时候,我看到一辆红色玛莎拉蒂。我边停车边想,这很眼熟啊。随即我想起,回校的第一天,就是这台红色的玛莎拉蒂,溅了我和进藤秀树一身水。
玛莎拉蒂里坐了两个人,我在这车旁边停下的时候,刚好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女性。她是一位手上戴着珠宝戒指的年轻女子,红色的卷发披在肩上,她年纪很轻,但是打扮得很老成。
玛莎拉蒂里面的两个人刚好也下车,我们打个照面,都愣住了。
“安东尼?”
“娜娜小姐?”
娜娜小姐,就是西班牙王子的表哥,菲利普公爵的女儿安娜小姐——但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安娜”,给自己起了个昵称“娜娜”,逼迫所有人叫她“娜娜小姐”,可能是体现自我意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今年刚从建筑学院毕业,目前在马德里新成立的王室建筑事务所工作。
马德里有个传闻,即娜娜小姐学习建筑跟我有关。他们说在我设计王室美术馆时,娜娜小姐就开始暗恋我。在我看来,这根本是无稽之谈。记得娜娜小姐老爱批评我宁愿跟外国人去看街边的弗拉门戈舞,也不情愿参加贵族的舞会。当时,我对马德里的贵族有也些偏见,觉得这帮人只会挥霍金钱、沉迷于享乐,经常拒绝和他们出去花天酒地。
在这一点上,弗朗西斯科就不一样,他永远比我世故、圆滑。他很少拒绝贵族的邀请,所以积累了大量富豪客户,这可能是他比我发展得好的原因吧。
“你也来参加图纸讨论会。”娜娜扬起眉。
她没有在问我,我也就默不作声了。
娜娜身边的男子,有着尖刺的栗色短发,手里拿着相机和本子。装束有点儿像马克,但是他的工作吊牌上面写着《先锋报》。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保罗,我的男友,目前是《先锋报》的执行主编。”娜娜介绍道,“这是安东尼,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经常和外国人交往的建筑师。”
我不可能没注意到话语里带有的贬义,或者应该称之为“偏见”比较合适。我继续沉默,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我都不是任由别人讽刺而不反击的人。
我和保罗握手,保罗问:“你读过《先锋报》吗?《先锋报》被评为本年度西班牙最优质媒体。”他显然每见一个人就要说同样的开场白。
“当然读过。”我淡淡地说,“我对《先锋报》那篇抹黑非裔医护人员的报道印象深刻。”
“抹黑?”保罗重复道,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你们在报道中宣称那位打碎玻璃的非裔医生企图偷窃,可是后来事实证明,非裔医生只是在执行她的工作,破窗而入是因为要抢救昏迷的老人。这不是抹黑是什么?”我没有跟他客气。
保罗和娜娜都变色了,就在这时——“安东尼!”唐静的声音响起。
唐静拿着两杯摩卡向我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她穿着一件雪白大衣,里面是粉红长裙子,看起来正式又娴雅。
我还注意到唐静化了妆,漆黑的眼睛在阳光下像两颗黑曜石般,嘴唇就像那天在日本展馆中如玫瑰花般嫣红。她戴着一顶贝雷帽,长长的黑色秀发从帽子两边垂下来,像光洁的绸缎。
我顿时想起了梦里的东方仙女,感到自己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