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日本展馆里播放着由古乐器弹奏的乐曲(我后来才知道那种乐器叫“三味线”),细细的弦乐声在耳边流淌,像东方艺伎的絮语。
经过著名的红色鸟居,我安静地继续看展出的模型和图纸,就像浏览一幅从古至今的日本建筑画卷,连呼吸间也浸染上东方历史的香气。我慢慢走到近现代日本建筑的展厅。
指示牌上写着:“日本抗震建筑”。一块上面悬挂着东京大地震的黑白照片隔板出现在眼前,上面记录着废墟和断瓦残垣的惨状。
隔板后面的四方玻璃罩里,陈列着一座座桥梁的模型,拱形的、直线的、拉绳索的,跨过一条条河流,汇入苍蓝色的日本海。
“安东尼。”一个女声响起,宛如花落尘埃。
唐静站在其中一个玻璃罩旁边,离我站得有点儿远。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她打扮得和平常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唐静也像其他的日本学生一般,黑发挽成一个髻,身穿绣有斑斓红叶图纹的黑色和服,像刚刚拍完东方古装海报似的。她的眉眼被精致地勾勒过,浓黑的长长睫毛如同蝶翼,嘴唇殷红如玫瑰,就像从浮世绘里生生走出。
太惊人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琴的声音都停止了一拍。
“我在想什么时候会遇到你。”她轻声说,迈着典雅的步伐向我走来。
我像被击中般晕头转向——我敢保证,任何没见过世面的欧洲男人看到此人此景,都会目眩神迷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语言,喉咙干渴得厉害。
她向我走来,经过悬有东京大地震黑白照片的隔板面前时,脸色变得苍白,可能是被地震的惨状吓到了吧。但她迅速调整了表情。
我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展馆里每个志愿者都穿着类似的和服,怎么就只有唐静一个人,穿得像仙女一样?
我的目光似乎令唐静有些不自在。她拘谨地审视自己:“我穿这身和服制服很奇怪?难道因为我不是日本人?”
“你胡说什么呢?”我按捺不住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亚洲女孩,比这里的任何女孩都要漂亮。”热情洋溢地赞美,一向是西班牙人的习惯。
一群打扮热辣的西班牙姑娘恰好路过,听到我说这话,露出微妙的眼神,仿佛在说:“为了讨好她,你真不要脸。”
我不为所动,唐静很不好意思,脸色绯红地向我笑了。我看到她那幅娇羞的模样,全身像有电流通过,四肢有轻微的麻痹感。
安东尼,正常点!你又不是刚上中学的小男生!我暗骂自己。
我问她为什么穿和服。“这是日本展馆的志愿者制服。”唐静微笑,“我答应了学生会协助中日展馆的工作,担任建筑讲解员。在中国展馆的时候,我们还会穿汉服呢。”
“原来你说的去论坛学生会帮忙,是指这个。我以前也在西欧展馆里当过巴洛克式建筑的讲解。”我回想起往事。
我读大学时举办国际论坛时,讲解员本来要穿中世纪的服装,但大家觉得不自在,一致投票免去民族服饰,换成普通的T恤。
唐静理着和服的衣袖,那动作典雅极了。我看着她说:“听说在现代的亚洲,也经常能见到穿古装的人。对于亚洲人来说,古装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尤其在日本。”这是我从网站上看来的消息。
“没错,你对亚洲挺了解的。”唐静说,“但相对而言,亚洲的古建筑保存得没欧洲好。尤其是中国,许多古建筑都在战争时期被拆掉了。日本虽好一些,但地震频发,有些古建筑也被毁了。和服饰不一样,建筑毁了可是回不来的。”
“所以你在日本展馆,是讲解被地震毁了的古建筑吗?”我问。
“不,我负责讲解东京地震后重建的建筑。”唐静低下头,幽然地说。
我顿时来了兴致。
“我在早稻田留学时,主攻人道主义建筑和抗震设计方向,所以这片展厅以抗震为主题,由我负责讲解,我会从隅田川上地震后架设的400多座桥梁开始说起。”唐静指住前方玻璃罩中的桥梁模型。
我的好奇心被她勾起来了:“东京的桥梁,这是亚当爱听的事情。他是英国的土木师,也是我的好朋友。你不妨也跟我讲讲吧。”
唐静让我稍等一会。因为按照规定是整点开始讲解。“我等等会优先让你站在前面听。”她很有礼貌地说。
日本灯笼下,她的微笑薄得像雾,像与我隔了一层透明的纱账。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被美色冲昏后的头脑逐渐冷却了。唐静这时的表情很不对劲。但具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
从前和我说话时的唐静,尽管有时令人捉摸不透,但笑容总是灿烂纯真的,像清晨洒落在脸上的晨光。可是现在,她的笑容是勉强勾起唇角的礼貌式的,戴着美女的面具,笑在麻木与敷衍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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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