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四周望望。
凌安若猜得到他这么紧张是为什么,不止是周珩,就连随行的侍卫也是草木皆兵的状态,她轻拍着周珩的后背,温声安抚道:“祭典还未开始,今夜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上一世封禅大典有出过什么乱子么?”
周珩躺回床上,想了想:“除了行禅礼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会不会出事谁能说得准?每逢出宫必遇刺都快成各朝各代的铁律了。”
这倒也是,上辈子封禅的时候,荣王还在和周少衍斗得你死我活呢,哪有周瑾谦什么事。
凌安若上一世没参加过封禅,在这呼啸的山风里也生出几分不安,她想着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朝周珩问道:“那你说,如果有人要动手,他们要杀的人是谁?是老子还是儿子?”
周珩轻笑了一下:“怎么就不可能是我呢?一个要死还不死的王爷,整日瞎蹦跶碍人眼,不如一刀了结了干净。”
凌安若:“我倒不这么觉得,要杀你太容易了,随便治你个御前无状之罪,就足够杀你百八十回了,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
“不过我倒是很奇怪,”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珩,问出了心里长久以来的疑问,“为什么你这么不给皇上脸面,他却一直不杀你,甚至有些百般纵容?”
周珩沉默良久,缓缓道:“因为……愧疚吧。”
凌安若:“嗯?”
她没太明白,愧疚?
皇上他有什么可愧疚的?
周珩抿了下嘴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主动撬开了陈年的蚌壳,娓娓道来:“我父皇有十个儿子,我是最小的一个,算是他老来得子,和其他兄长差了不少岁数,又因我母妃不过是个舞女出身,所以他们既不待见我,也不爱带着我玩,只有皇上肯搭理我。”
“他比我大二十来岁,早已是娶妻生子的年纪,看我跟看他儿子没什么区别,所以对我还挺好的,不管什么东西,有他儿子的一份,就有我的一份,甚至于更多。所以我也喜欢黏着他,惹了什么麻烦,干了什么坏事,都往他身后躲,逃了先帝不少打。”
周珩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本应就此打住,却刹不住口。
“我记得有一年,我瞒着内侍偷偷跑去御花园的湖边捞鱼,不甚脚滑落水,险些溺死在湖里,是我皇兄把我捞出来的。他堂堂一个亲王,也不管那湖深不深,想都没想就跳下水来救我。我一直记着他那天脸色难看得厉害,锢着我的手也在轻微的发抖,那是他头一次想打我,可巴掌伸出来半天也没舍得下手,只灌了我两大碗姜汤,自己却还穿着湿透了的衣服。长兄如父也不过如此了。”
“谁能想到后来……”周珩说到这里,话音顿住了,良久才偏过头,轻轻道,“算了,不提了,只能说我们没有做兄弟的缘分吧。”
凌安若看着周珩的后脑勺,犹豫良久,还是轻声问出了口:“周珩,你其实……是不是并没有那么恨他?”
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说过一句诅咒的话。
所以哪怕是想他难堪,也要熬着暑热给他送上最长寿的祝愿?
周珩微微一顿,像是被人突然触及心中最隐秘的心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沉沉低语道:“……我不知道。”
“安若,”他转过头看着凌安若,却像是在看着自己对自己的诘问,“我对他不是简单的一句恨与不恨就能说得清的,毕竟当年的兄友弟恭是真的,现在的形同陌路也是真的。我更多时候……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
想不通为什么捧着他,又要亲手把他砸碎。
凌安若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如果有人对他动手的话,你会救他吗?”
周珩没有吭声,在漫长的沉寂和帐外飒飒的风声里,凌安若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良久,周珩自嘲地笑了笑:“他身边高手如云,哪轮到我一个病秧子来救啊。”
“不说了,夜深了,睡吧。”他说罢把被子往脑袋上一拉,整个人蒙着睡了。
凌安若目光沉沉地看着周珩背影,有些说不出的心疼,随即伸手一揽,搂着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