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宿主大概是和九皇子似是和好了些,九皇子总算不再那么殷勤的送礼物上门讨好,而是开始写各种书信。
他的小厮递给我,我再交给宿主。
他乐此不疲。
宿主也没再提春宴的糟心事,反倒开始数着日子等仲夏。
她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夏天南朱国有一个赏荷花的节日,不仅要赏真荷花,还要赏水里的荷花灯。
她说九皇子告诉她,京城外的那条大河每到这个时节,一盏接一盏的荷花灯就会游到天边去,荷花灯里的信也会游到心上人那里。
我没太明白,于是开口问她:“你是要做荷花灯给九皇子吗?”
宿主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有些无可奈何:“我就不能写给我的家人吗?
全世界那么多人,我非得什么话都是给九皇子写的吗?”
宿主的手工真的很烂。
虽然我也并不擅长捏纸花这种东西,但做出来总归还是有一个样子。
宿主眼珠子一转,把一个糖人塞给我,美名其曰以物换物。
她嫌弃信纸太短,又嫌弃毛笔写的字太大,让我从行宫湖边的杨柳上剪几根树枝烧成炭笔。
炭灰这种东西,太轻了,水是洗不掉的。
宿主写着写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冲开了一团团炭粉,连脸上都是污糟糟一团。
她没让我进门,只让我帮忙在外边守着。我坐在门槛上,听见她一张又一张地换纸。
她抽出宣纸的声响很大,哭的声音却很小。
宿主问我想写给谁。
我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她,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你是我的最后一任宿主。”
她不依不饶:“那愿望呢?你总该有愿望吧?”
我抱着腿说:“我想成为人。”
宿主应该是又被我这个回答哽住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我扭过头,却看见她又开始掉眼泪,惊了一下。
“做人有什么好的?”她抽抽噎噎:“生老病死爱憎别离,我还想做系统呢。”
做人有什么好的?
这是个好问题,我突然意识到我以前并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我想成为一个人。
人会老,病,死—系统不会。
人会怨,憎,痴—系统不会。
我为什么想做一个人?
我呆呆地望着宿主,给不出我的答案。宿主脸上的泪水像是开关一样,嘎一下又刹住了,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好半晌才叹口气。
“算了,算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傻乎乎的。”
我觉得她在骂我,她明明才是傻的那个,她做不出莲花灯,也做不出彩色汤圆,学宫的课业都得我帮她抄——她还说我傻。
学宫总算是没有丧尽天良到连未婚夫妻约会都要通报静妃娘娘,九皇子一架马车便接走了刚下课的宿主。
至于我和他的小厮?马车外边守门。
小厮递给我一块冷透了的糕,小声让我垫吧垫吧。我谢过了他的好意,没接。毕竟我不是人,不会饿。
马车卡在了出城的道路之中进退不得,小厮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急得脸色都白了一截,想喊又不敢喊,只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向前。
九皇子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颂书,怎么不走了?”
小厮隔着帘子回他:“主子,出城的人太多,堵住了。”
我望着不断向前的人流寻思了片刻,给出了我的看法:“公主,要不然你们下来走吧,走比这马车快多了。”
帘子一掀,宿主探出了半个头,看见长龙一样的人群脸也青了:“还是下来走吧。”
车厢里灯光偏暗,但我确定九皇子瞪了我一眼。
很快我就后悔了这个提议。
九皇子尽管和宿主手牵手一起走,却还是被左突右撞的人群分了开来。
我和宿主被拱出了人群,站在城门外的桥上面面相觑。
九皇子呢?
他在人群里,并且被拱向了更远的地方。
我觉得九皇子又瞪了我好几眼。
宿主噗地笑了一声,拉起我的手顺着人潮往不远处的河边走,那里已经有人点灯,红色的烛光照亮了半边河水,飘飘摇摇,像是游在星空中。
我问宿主:“你的灯呢?”
宿主得意地从胸口掏出了一叠信封:“找九皇子打听过了,河边就有小贩卖荷花灯,两个铜板就能买一个!要是真从宫里带出来,就你那糊纸的水平,半路上就得被挤烂啦!”
宿主塞给我了一个信封:“喏,你不是想做人么,我把你的愿望也写了,一会放在灯上就好了!”
我展开信纸,宿主写的简体中文,字迹清晰娟秀:祝零一早日成人!
这话有点怪,不过我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