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语机锋中，肢体语言同样重要，刻意拉进身体距离，能给对方施加谈判的压迫感，尤其是在体型差距很大的人身上，弱小的一方天然会感受到威胁。
叶莎本身就比黎奂矮一个头，再加上她坐着，他俯身，她的身体就完全被坚实的阴影笼罩。
连胳膊腿都那么细，稍微一用力就能捏断。
太脆弱了。
黎奂端详着叶莎的表情，等待她怒而变色、落荒而逃。
但当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黎奂忽然闻到，叶莎身上飘来一股幽远的暗香。
也许是衣服上残留的清洁剂，也许是皮肤上沾染的沐浴液，也许是本身的体香……
总之不像香水那么浓郁，却很有存在感，一直拉扯着黎奂的注意力。
他神智一晃，警告的语气就没那么严厉了，“就算殿下的通信和行程都保密，刚刚的战斗仍然可能暴露您的位置，这里离边境实在太近了，除了我的军团，还有无数势力在暗中窥伺，对了，联盟的袭击舰偶尔也会在附近游荡……殿下确定，要为了几句言语上的便宜，耽误您自己宝贵的逃生时间？”
“您的军官？”叶莎忽然抬起脸，眼中流露怒意，“元帅恐怕忘记了，远征军团里每一个人，都是效忠帝国的战士，连阁下自己也不例外！”
话音刚落，叶莎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不该这么针锋相对的，现在不是跟黎奂彻底撕破脸的好时机。
明明事先已经计划好，她和黎奂接触的策略，要先以安抚为主，试探为辅。
但没想到，一看见这个人，她就忍不住被前世的记忆裹挟，连情绪也逐渐失控。
叶莎迅速回归微笑，尽管手指紧捏着酒杯柄，骨节都已隐隐发疼。
她试图缓和气氛，“我明白，刚刚的言辞，元帅应该也只是口误罢了，您的英勇和忠诚，全帝国有目共睹，您对我的安危如此关切，我心中也十分感动。但海盗团体突然出现在我的航线上，恐怕不是巧合，如果有人要谋害皇族，我必须亲自找出幕后黑手，恕我暂时不能把俘虏交给您。”
可黎奂许久没有回答。
他正微微愣神，盯着叶莎张合的唇瓣。
香气更浓了。
沁人的醇厚，混着红酒的微甜，从叶莎唇齿间散溢。
口红。
杯壁上的印迹。
像血和玫瑰缠绕。
黎奂的神智被牵引，心率忽然加速，如同要上战场前，肾上腺素分泌，神经都紧绷成直线，浑身肌肉蓄势待发。
身体在呐喊，渴望着胜利、荣誉、睥睨一切的满足感、决定生死的掌控权……每一种情绪黎奂都很熟悉，但此刻，是它们倾尽所有，全部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黎奂一时头晕目眩，冲动勃然爆发，他忍不住朝叶莎伸手。
但与此同时，直觉开始疯狂报警，那是每一次生死边缘，都能将他救出水火的野兽般的本能。
这种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那不是他自己。
黎奂猛然后退两步，将神智拔出泥潭。
随着动作，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萦绕的气味终于消失。
遮蔽神智的迷雾散开，眼前是坐在高脚椅上的叶莎。
黎奂惊讶极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在方才，他的食指指腹，差点就触碰到了皇女的脸。
他猛地咬牙，紧紧攒起拳。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皇女做了什么手脚？
黎奂正要开口质问，却从叶莎脸上看到同样的惊疑。
她也正感到莫名其妙，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那种神情不似作伪。
片刻后，还是叶莎先打破寂静，“意气用事无利于解决问题，我们需要认真谈一谈。”
“我跟殿下没什么可谈的。”黎奂扫她一眼，又挪开视线。
“那可不一定，海盗、俘虏、您的任务、联盟的谈判、接下来的战局……这些不都是我们共同的话题？”叶莎做了个请的手势，云淡风轻道，“当然，如果您非要聊一聊我们不愉快的联姻，那也是可以的。”
犹豫几秒后，黎奂终于动弹，拉开叶莎身边的高脚椅，坐下。
“喝什么？”叶莎作为星舰主人，理所应当地询问。
黎奂却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转头对吧台后的机器人道：“一杯冰水，什么也不加。”
机器酒保应声而动，圆脑袋转向酒柜，开始取杯子。
吧台前叮叮咣咣一阵响，机械臂熟练地工作，冰水倒进玻璃杯，咕咚涌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酒吧中十分清晰。
在这背景音般的杂声中，黎奂盯着机器人，而叶莎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