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高阳的梅雨季刚过,因雨水下了好一阵子,晨时湿气仍有些重。
高阳王府新栽的湘妃竹枝叶上铺缀一层薄薄的晨露,经了近半个月的雨水,府里的花草枝叶色浓得好似被抹了一层油蜡,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便能叫人从昏钝欲睡中清醒过来。
若此时在院内架一张竹躺椅,再就着精巧的茶点饮一盏茶定是舒服惬意得很。
只可惜,此时无人有暇欣赏这晨景。
彼时前后虽无节庆,高阳王府上上下下却忙得不可开交。昨日宣旨的内官到了府上,圣谕旨下,离京近十载的王府众人终于要再度返京。
承元八年初,大将军陆广询上书自请卸下兵权,天子念其军功卓著赐封高阳王长驻高阳。
此一去,便是十年未归。
大梁与北炁交战数年,连番兴兵使得大梁与北炁国力日渐疲乏。今年年初二月两国开始商谈休战事宜,十月北炁王长子将到京访梁,天子命陆广询协助北炁来访,八月初返京。高阳远离帝京,从高阳返京少说也得一个月的路程,所以旨意方下,高阳王府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安排返京行宜。
天光初亮时,高阳王府西苑云水轩内,一位身着霜色木兰挑线绸裙的高挑少女早早便领着丫鬟们整理行装。
“行仪不必太多,横竖到了帝京还得购置,几本常读的杂文要捎带上……”
少女一手捧着簿卷,一手执笔勾画,绕着圈儿地碎碎念,荡起的绣线裙边透出她难掩的兴奋。
一个梳着双丫簪的杏眼圆脸丫鬟小声感叹,“小姐这是怎么了,一早就兴兴地整理行李。”
少女听到小丫鬟的嘟囔声,转身将手中的簿卷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敲。
“曲兰,念我什么呢!”
被听到啦!小丫头赶忙瞪大杏眼摆着手一脸无辜地做拨浪鼓状。
自十年前随父亲到祖籍高阳任徙,陆攸宁已有近十年未回帝京了。
昨日谕旨下,她夜里就赶忙开始盘算,今日一早便起来布置准备,确实显得欢喜过头了些。
“小姐只怕昨夜就在盘算着怎么拟单子了。”忆春正跟在攸宁身后对着数儿,也不忘打趣一句。
攸宁以退为进,点头赞许。
“知我者忆春也。”若是攸宁起了兴致,等闲人说嘴可说不过她。
瞧着小姐今日是真的高兴,丫鬟们也越发有说有笑。
“小姐,晨时湿气重,您披件外衣,若是着凉了怎么好。”见攸宁衣衫单薄,大丫鬟辞春取了件披风,抬手为她披上。
攸宁将肩上的披风拉紧,对辞春笑笑,又转身对丫鬟们吩咐下去。
“待会儿辞春和曲兰同我去东苑,今日要上一趟西街,忆春就领着棠儿几人把这些物件整理好。”
几个丫鬟齐声应是。
辞春接过攸宁手上的簿卷。“若去西街采买,奴婢拿着让孙总管派两个人跟着奴婢一起去就成,去帝京一程路遥时长,您睡眠又浅,趁着还没出发多休息调养,免得路上难捱。”
“哪儿就这么娇贵,别忘了你家小姐日日勤体,身子好得很,再说了,今个儿还非得我亲自去一趟。”
忆春顺嘴一问:“小姐这是要去西街挑带给帝京故友的礼吧。”
攸宁淡淡一笑,没有言语。但方才还欣悦期待的脸上无端露出怅然来。
十年一别,昔人已成故人。
昨日她又梦见六岁那年离宫了。
那日姑姑穿着绯红宫衣,薄薄施了一层粉黛,眉眼间尽是温柔秀丽,她身后还有若文姐姐和郁安。
昨晚的梦比往日都要清晰,她恍惚间当成了真的,就好像他们仍立在她身侧,她仍被姑姑牵着手,他们默默陪她等着,等在钟华门下,等着母亲,接她归家。
可即便梦里,她也未能在来年依约回到帝京,笑着跟他们比划高阳如今的风貌,告诉他们自己有多惦念永乐宫的一切,多期盼再次相见。
当年自己失约了,如今她已再也做不到了。
辞春不同于其他丫鬟,她跟攸宁的时日最长,知道这话头不可继续提下去,便借由还得去东苑给王妃请早安,催着小厨房快些上了早膳。
简单用了早膳,攸宁就前往东苑去向王妃请安。
高阳王妃出生于书香门第裴家大族,因着嫡幺女的身份自小备受宠爱,虽诗书礼仪俱佳,但偏偏不好舞文弄墨,反而更钟爱骑射。
因着这一个不寻常的娘亲,陆攸宁未曾被高门贵女的身份拘束过。
东苑堂屋内,高阳王妃正坐于剔红靠背长椅上,容貌端仪,含威不露,方嬷嬷立在一旁,几个丫鬟捧着大小物件跟在身后。
孙总管向王妃陈禀府内返京事宜,她们来得不巧。
“如今距出发不足十日,凡事切记避繁就简……”
见陆攸宁进屋,高阳王妃合上手中簿卷,对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