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桃花蕊吐着芳信,柳树梢头含翠,碧空万里,是个绝好的天气。
还未过正午,市井里人来人往,琳琅商铺先后开了门,原本空旷的长街逐渐熙攘起来。走卒商贩们有的挑着扁担,有的背着竹筐,皮肤黝黑,精瘦的人,嗓门却脆亮得紧。行走来去,叫卖声不断,颇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势头。
街角处,高家老字号包子铺前排起长龙,沿边儿上站着一个落单的女娃娃。
也不知是谁家的娃娃,头顶揪着一对羊角辫,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小肚子吃得圆溜溜的,嘴角还沾着一小块山楂皮,总不能是没人要的孩子。
但听这时,高掌柜借着一双长筷敲打边笼,大声吆喝道:“起笼!”
诺大的竹编蒸笼盖子被掀开,白色水汽瞬间腾起,犹如雾霭般徐徐四散开来,一时辨不清左右。
待到白雾散尽,方才站着的娃娃已不见踪影。
“囡囡!囡囡!”
一名年轻妇人拨开人群,神色慌张地跑近。经过高家包子时,瞥见地上摔碎的冰糖葫芦,忽地意识到什么,紧接
着跌坐在地上,哭喊起来。
那妇人失魂落魄,连滚带爬地去拽路过行人垂下的袴脚,嘴里反复叨念道。
“囡囡……我的囡囡……过路的大哥行行好,谁看见我家囡囡了……?”
……
泰和年间,天下大治,商贾富足,百姓乐业。
独牙贩猖獗数年,屡禁不止,举国上下幼童略卖频发,失踪幼童下落不明。家中怀有稚子者,诚惶诚恐,外出不能,然杯弓蛇影,离散繁多。当朝皇帝忧心之久矣,寝食不得安。
远在京城千里之外,有一小城名曰临舟。临舟城内,流浪稚儿皆有去处,免受流离之苦,收容去处唤作“慈幼院”。流童来此,可果腹,可穿衣,亦可读书识字,或习得技艺傍身。
说起慈幼院的主人,也算大有来头,乃是宋员外宋家大小姐,宋沛宁。
宋家家大业大,在临舟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就连临舟知府见了宋家家主,怕也只有低头伏小的份儿。不想家中混进来个逆女,惯爱散财不计得失,今日施粥明日赠衣,似是想着法儿地要把她爹辛苦赚的银子全再还回去。
宋家老爷宋怀德气得直拍大腿,却也爱女心切,前脚嗔怪两句,后脚自己个儿便觉得声大了,讪讪来到女儿身侧,笑着求和道:“我女银子可够花?莫要委屈了自己。”
于此,宋女放开手脚,越做越大。起先只是收留流童在府,后来干脆在城郊起了别院,院门牌匾题字“慈幼院”,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据说是宋家家主心疼腰子,力透纸背亲手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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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院这厢正热闹着,稚子顽皮,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嬉闹,银铃般的笑声被门窗掩去半分,传进屋里仍然清晰可闻。
宋沛宁坐在屋里头,翻着账房这月送来的账本,就听窗柩蓦地传来一阵哀嚎,仿佛门窗都跟着晃了晃。不用想也知道,必是院里的幼子不小心又将蹴鞠踢到了她的窗柩上。
窗外肇事孩童自知闯了祸,噤声半刻,未见宋小娘子出屋责怪,遂抛在脑后,又自顾自玩去了。
宋沛宁的贴身婢女竹叶听见动静,在这时端着刚沏好的春茶走了进来。
掀开珠帘,笑盈盈地说道:“女公子看累了吧?小心看多伤眼,不如出门走走,外面天气甚好呢。”
被竹叶这么一说,宋沛宁还真觉得这会儿是有些乏倦了。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春景盛好,芳草萋萋,日头温和不烈,于是撂下账目,随竹叶一起出了屋。
刚走到院中,一群玩闹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献宝似的争抢着与她说话。
“阿宁阿姊,刚才把蹴鞠踢上你窗是二十六哩!”
“您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二十六心虚,见你出来就跑了!!”
“胡说!二十六兄不是那种人!”
男孩儿八九岁最不安生,上房揭瓦狗都嫌,宋沛宁扫过一排灰扑扑的小脸,还真没见到二十六的人影。
府上收留的孩子全都是以数字为名的,二十六,便是第二十六个入府的孩子。平日里二十六虽然爱玩闹,但对宋沛宁一向是十分敬重的。
换句话说,整个府上的流童,皆是将宋佩宁看得十分重的。
“……阿姊……阿姊!”
孩童们七嘴八舌地告着状,院子另一头被检讨的二十六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花环,鲜花娇艳,一看便知是刚刚摘下的。
二十六走近,耷拉着脑袋,认错道:“阿姊对不起,蹴鞠是我踢的,可我也不是故意。这是我新编的花环,特意送给阿姊,给阿姊赔不是。”
方才那声响确实不小,若是换成旁人,八成是要被吓到,但宋沛宁早就习以为常,不仅没被吓到,屁股都没挪一下,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