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将莫邪为楚王作剑,三年而成,剑有雌雄,天下名器也。乃以雌剑献王,留其雄者。谓其妻曰:“吾藏剑在南山之阴,北山之阳,松生石上,剑在其中矣。君若觉,杀我。尔生男以告之。”
——魏文帝曹丕《列异传》记眉间尺遇客自刎报父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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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的头被放在了注满清水的金鼎里。
那鼎立在一座金龙之前,下面的兽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待水沸起,头颅便随波上下,跳舞百端。水从鼎口涌起,那头也随着沸水不住地转着圈子,滴溜溜地翻筋斗,一面又逆水打着旋子穿梭,激得水花向四面飞溅,满庭洒下一阵热雨来。
围着看的人便都轰然叫好。她那时年纪尚小,个子也不甚高,却已站到了鼎下所围的人丛中的最前排。
背后依稀有别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像在哭喊。但她和那些大人们一样,脸上带了笑,欢欢喜喜地拍起手来。
许是一个八、九岁女孩儿的笑声在一群粗老爷们中太过扎眼,那些围着的大人们渐渐都收了声,止了笑,带着惊奇又诧异的神色向她看过来。
她于是笑得更响了些。鼎中的头好像很感激似的,把姿势变作了在沸水中的起伏游泳,分外轻闲雍容的模样。它绕着水边一高一低地游了三匝,忽然睁大眼睛。
那眼珠黑白分明,直直地望了她眼中瞧去。
她便从梦中醒了来。
——醒来之后,她是北国金朝的赵王府中的郡主。
有一个母妃,是南朝出生的小家女子,最是温婉可亲,低眉浅笑时容色绝丽。可惜常怀家乡,十天里少有一天不是独住在府中的一座江南茅屋里怀念故人,又或忙于医治养育别处寻来的受伤的小猫小兔,即使在她这个女儿的面前也极少愿露笑容。
有一个父王,是先帝章宗生前最爱重的皇子,其母是其时专宠后宫的李元妃。可惜少时心高气盛,又被误传身死于宋境,章宗病中哀恸身故,元妃竟被卫绍王篡位逼死。待今上复诛逆紹夺位,他赵王也只余一个常被忌惮借名谋反的亲王身份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弟弟,自幼能强记,平日最好汉家经史并诸子百家之学。有三两个在府中领束脩的西席,其中一个是个能作诗文的道士,另一个先前的夫婿是个曾在云南为皇帝的和尚,第三是个不会武的文人。后来又添了个也姓完颜的养兄。
如此便是她于赵王府的身家所在了。她在王府中的居处名为云居阁,同世子完颜康所住的弘徽馆遥遥相对,并为府中最为绮华荣贵之所。至于赵王和王妃,则平素除朝祭待客之外,无论衣饰行宿均极为简素;养兄成年后业已自出立府,那几员西席教师虽则或常居、或偶留于府内,又皆是遗世异人,最爱名声,绝不肯留下把柄让人说道“领受无极富贵”云云,故此一座王府中的楼台亭阁倒有八成是山居隐逸一般的模样。
——所以,那鼎中漂浮着的孩子的人头啊,究竟是什么呢?是在金尊玉贵的皇闺生涯里偶然的噩梦吗?还是……
是,童年、过去……亲切的、温暖的……回忆呵……
总而言之。往事既往,她已是虎踞中原的大金国敕封的金源郡主了。尽管金朝此时无论军制政治皆已变得和南边的宋国越来越像,乃至于昔年“满万不可敌”的游猎之族竟为防蒙古而在北境修起了长城;尽管往日备受爱重的元妃之子完颜洪烈乃是人尽皆知的前朝准太子,身份之危尤甚熙宗海陵当政之时的太宗诸孙;但那又如何?她本来要做的——也不是让他们活。
那么,说回现在吧。
前一天赵王当街遇刺,凶犯竟还是蒙古贵酋少年,此事牵扯甚大,说不得阖府上下皆惊,愈加严令之下亦不免暗潮浮动。这日晨起,丫鬟夕雾在外面打起帘子,只见窗外雪风不歇,飘飘洒洒,眼看下得正紧。忽然有小丫头来报,世子请郡主午间赴宴,说要共会近日赵王因事延请的诸武林豪客,并晚些时候赴园中赏梅。
她便随意应了,自去院中冒雪练了一回枪,次后便遣女使梳妆不提。果然辰时方消、午时刚到,完颜康身边的侍女便来相请。她即动身随着一道向府中花厅去了。到花厅时,只见厅中有六七人拱手相候,皆是武林中人打扮。这些人多半于前日比武招亲时即在场旁观,对她横枪立马的印象不免颇深,此时见她以郡主华饰随婢女款款进门,俱是神色一凛。
完颜康这时已坐在上首,一身明银绯白盘领衣,束带系以金雕锦玉环绶,头上以顶珠金环束发,端得是一派富贵打扮。只是右手垂在桌下,想来是前日之伤新做了夹板包扎。他对面却坐着一个道人,在她进来之时正一脸严霜地望着完颜康冷笑。完颜康年纪虽幼,望着那道人的神色却也是一般的森然冷肃,竟是正两相对峙的模样。
见她进得花厅,完颜康讥诮地望了眼那道人,便离席出来相迎,说道:“有劳阿姊光降。”接着指那道人向她笑道,“这位是全真教王处一道长,据说是咱们府中邱先生的师弟,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