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有词云: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这阙《念奴娇·天丁震怒》,乃是金主完颜亮雪中行军所做,单表这燕北关山大雪,长戈烈马萧萧。这海陵炀帝完颜亮,其人虽是出燕云外蛮荒金国、宋人时称“狼主”的人物,更兼战场朝堂手段狠辣骇人已极,却也是自幼颇慕诗书,竟学得好汉学、通得好汉诗。莫说这咏雪的《天丁震怒》,却道这金国国主少时读柳永“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句,顿生南侵之意,待得其志终遂,投鞭渡江、万军临城,乃另有一阙《南征至维扬望江左》:
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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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临安城外的大雪,正如这《天丁震怒》。
十八年前,临安城内、大内苑中亭殿里,偏安一隅的宋国天子,也正唯唯诺诺地上表国书,称臣纳币予这《南征至维扬望江左》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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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宗嘉定十一年,金宣宗贞佑八年,北京大定府。冬月时节朔风凛冽,日暮里,风雪稍霁,只见街巷尽头慢慢走来一对身带风霜的父女。那父亲须发花白,脊背微见佝偻,唯有面中一股硬气不似寻常贩夫;那女儿却一袭红衣,玉立婷婷,虽不掩行旅疲态,然明眸皓齿,容颜娟好,形貌足可令人眼目一亮。
其时完颜亮身死多年,金朝继帝好文而弱武,早息了全面吞宋之心。宋金之间虽无大规模战役,彼此冲突常年不断。金朝国势既稳,汉化渐深,自皇帝以下无不习学儒经汉学,乃至于女真年轻人改汉姓、著汉服的现象普遍,金廷屡禁不止。昔日猛安谋克、勃极烈制度渐已名存实亡,汉人入金亦早成寻常之事。由是一来,燕京虽是大金国都、“五京”之首,观其市井繁华、酒旗乡貌,竟颇与宋时相类;若到微雨春日,则又活脱脱是一幅《清明上河图》了。
再看时,却又有一番不同:原来那汉家衣装的少女,纤手竟稳稳握着一杆大旗,那旗子在风中烈烈翻滚,白底红花针绣,依稀便是“比武招亲”四个大字。来到街口,那老汉向女儿一招手,便将那桅杆在大路中央高高竖起,不错手地又在路当中搭起了一个简单的台子;女子便轻身一跃纵上那高台,一厢脱去外边略旧的红色大氅,内里却是一身利落短打,显见得是行走江湖人的打扮。一时那汉子兀自张罗人手,红衣少女却自抖擞精神,在台子上展起一套太平拳脚,但见得进退趋避,绛裙翻飞如云,虽是面目娇嫩的韶龄女郎,举手投足倒尽皆章法有度,如出行家里手,煞是好看。台下观望的行人渐渐聚了起来。
时候既差不多齐了,只见那汉子迈出两步,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山东人氏。路经贵地,一不求名,二不为利,只为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她曾许下一愿,不望夫婿富贵,但愿是个武艺超群的好汉,因此上斗胆比武招亲。凡年在三十岁以下,尚未娶亲,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的,在下即将小女许配于他。在下父女两人,自南至北,经历七路,只因成名的豪杰都已婚配,而少年英雄又少肯于下顾,是以始终未得良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抱拳说道:“北京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侠士必多,在下行事荒唐,请各位多多包涵。”那锦旗在朔风下飘扬飞舞,遮得那少女脸上忽明忽暗。
眼见铅云低压,北风更劲。既见得是这样绮年玉貌的女儿,又是跟老父一道把“招亲”二字打上了明面,众人却如何能不心热?不多时,已有好几个或是少年气盛或是年长无妻的汉子依次翻上台子,仗着一身气力与那少女对招。台下聚着的一众帮闲混混们初时还道这红衣少女这般娇俏模样人品,必是在莽汉手底下撑不上几招便要送进洞房的,因此极是大大地起哄取笑了一番。却不料那些彪形大汉们往往甫一站上台便吃挂落,一径七八轮过去,居然没有一个能在那比武招亲的女子手下撑过十招。
人群里空有蛮力的便渐渐不敢轻易上了。却也有几个正经习学过武艺拳脚的汉子看出些门道,自负技艺上台要来拆招。遇到这样的,一番果然能有些个你来我往,互相搏击拆斗,但最后下来,每每终究是那女子看透破绽击破对手,武功之上显然是更胜一筹。又一时过去,只听人丛中一些混混贫嘴取笑,又对那穆姓少女评头品足,却再无人敢下场动手。
穆易见台下众人不愿下场,又出来向众人抱稽问了几问,只是无人再应。那穆易等了一会儿,抬头望望天,却自言自语道:“看来转眼有一场大雪。唉,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转身拔起旗杆,正要把“比武招亲”的锦旗卷起,忽然人丛中两人一齐高呼:“且慢!”
穆易才一抬头,就见那两个人形从东西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