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上杉妗子看见了这个破绽,却没有趁机进攻,她垂下眉眼:“她临死之前,都在渴望,再见到一次故国。”
如果……如果不是这百年未见之变革,她的母亲,本该是四九城中最高贵、最肆意的姑娘。
可皇室倾颓,曾经尊贵的格格,也变成了随手送出的玩物,祈祷着能讨得对方半点欢心。
东瀛没有李朝那样严苛的从母制度,可一个异族送来的玩物生下的孩子,成长过程中,依旧饱受歧视与奚落。
在那无比灰暗的童年,母亲似乎永远病着,永远念叨着故国的繁华,故国的家人,故国的风俗……她眼中只有海市蜃楼般的故国,没有这个自己生下的孩子。
她幼年曾憎恨母亲。
她不会像其他侍妾那样讨好父亲,那样积极地为自己与子女争取,在她眼中,上杉妗子仿佛一个耻辱的象征,只能让她厌恶、厌烦。她情愿陷在虚无的幻梦之中,追念祖宗昔日的荣光,幻想自己生活在百年之前。
所以她努力地争取到出国进修的机会,拼了命地想向父亲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有价值的人。
可当她来到异国,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还要更艰难百倍。
如果不是索菲娅的援助,她活不过那个冬天。
真讽刺,过去她从来厌倦母亲絮絮叨叨念叨不休的那些故国的风土人情——一个劣……民族,有什么可研究的?她甚至比她的其他兄弟姐妹都更憎恨那个古老的文明——他们会去学习华夏古典文明,自诩正统传人,而她,却被一种皈依者狂热所控制,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和他们没有关系,证明自己不像……自己的母亲。
可当她来到异国他乡,却不得利用那些东西来讨好、取悦于索菲娅——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她绞尽脑汁地回忆母亲絮絮叨叨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拼凑、整理——还好,虽然她从来不上心,可是从小到大她说了太多遍,她都快倒背如流了。
她用这些东西乔装自己、打扮自己,以换取索菲娅的亲近。这像是一种贩卖幻想,她努力的去扮演一个温婉的东方女子的形象,以满足索菲娅不知因何而来的情感需求。
她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索菲娅和自己类似的身世。
天知道她知晓的那一刻心情有多复杂,同样是混血儿,索菲娅本该比她更受歧视、生活得更艰难。可这个黑发蓝眼的女孩,浑身都透着一种被宠坏的气息,肆意又无畏,像被娇养在高塔上的豌豆公主。
她后来知道了索菲娅的底气来源——那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青年,对她的宠爱与骄纵简直人尽皆知。
她灰暗的童年,铸就了她对与生母有关的一切鄙夷嫌弃、避之不及的逃避态度,而索菲娅获得的偏爱,却让她可以毫无芥蒂地去探索、寻找和自己母亲有关的一切。
多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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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似乎停了。
庭中冷月高悬,海棠也被夜风吹散,一地冷霜。
冰冷的刀刃抵到喉咙,她听见少女平静而淡漠的声音:“那她一定很后悔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