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余晖,大地拥遍澄澈暖色,只是雨后天气骤将凉了下来,许玉还是宗垣的模样,朗目疏眉风清气正,无有不同,此时她却冷得瑟缩起来,呼呼朝双捧的掌心哈气,瞧起来只不过一个狼藉浪荡子,再没了明秀神仪。
她远远看到天光净灭处飞来了一位罗裙翩跹的女子,行为甚属不端,一错眼一晃神竟狠狠扑入了自己浊湿邋遢的怀中。
许玉五指抠墙。轻轻提起胸口那只女子,只见她大张其口,张牙舞爪,刻意遮掩红得发黑的双颊,许玉心中又生忐忑,手劲儿更加和缓起来。双手摆正面前这位七扭八歪的姑娘,许玉笑中难免嫌弃,不知她是受到了何种惊吓。
宗垣却觑见许玉顶着的一张俊脸面色白里透黄,宗垣担心起来,抬手一摸,不烫反冰,许玉打下他的手,垂首略过他朝前走去。宗垣摸不着头脑,小跑两步便追上前。
地上的货郎三三两两,雨后陆续再现,除了吃穿用物最多,还有一人挑了几多小儿嬉具来卖。宗垣双眼一亮,扯住前人的袖,一同在货担前驻足,他拿了几样翻看,选中了一对小小的手鼓和依风而动的展翅雄鹰。
许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他扯着嗓门吩咐她结账,许玉摸了摸荷包,没有钱。宗垣一脸茫然无辜,似是全然不知钱为何物。
许玉想看他到底要装到何时,他一心扑在手中的小玩意儿上,眼珠滴溜溜地转,愁眉时封时展,虽然稍嫌恶心,却像是挺讨旁人喜欢。
她索性回头装聋作哑。
卖货的小哥笑吟吟费了半天唇舌,此时也卡了壳,眼见他们一个娇俏可人,一个冷淡不耐,没来由地对这好颜色的吝啬郎君生了鄙夷之情。
想来他是性情中人,虽然依旧快活爽朗地招待吆喝着行客,然而心中的鄙薄也难以掩盖,漫不经心地朝许玉的方向驱赶蝇虫,宗垣抱着玩具不撒手,兴冲冲地瞧瞧她又瞧瞧他,恨不能隐身而出看他二人打架。
许玉身上俱是不值钱的东西,几个铜钱而已,想了想,掏出了胸口的那枝茶花,有了萎靡之态的花。她垂首看到的那支斜插的古朴银簪,也顺手拔了出来,一齐换了撒泼的宗垣乖乖起身。
宗垣满脸不可置信地悄悄附耳问道:“怎么,点石为金此等要紧法术你竟不曾修习吗?”
许玉忍俊不禁:“没人告诉过我那是顶要紧的法术。”
宗垣若有所思,语气柔和又有些微的愤愤不平:“你要是一只飞鸟,有天生地养也罢,才不必鲜衣不必美室,属实没有成算。”许玉与其四目相触,双双回避后,各自疏离相背,似是更加讨厌彼此。许玉面无表情地展了展布衣潮湿的双袖,只朝前方浓郁的云端,好似有穷鸟入怀。
宗垣背对着渐渐藏敛霞光的晚云,忍不住回头偷瞄。
这个清凉好雨的夜晚很好入眠,宗垣拥被蜷缩起来,在即将沉入深海时,心绪猛然惊起,忍了忍,他在微明月光沁浸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双眼。手伸出温暖的床榻,月光正覆在他的手背上,款试红衣的少女即将戴上百蝶缠丝嵌宝金顶凤冠,皓腕清脆的双环在这暗夜响得朦胧如灭,他掀被起身,目光紧紧凝注在她的背影之上,一言不发,猜测她几时会转身。
她不是影子。
“长亭郡主。”明妆严饰的少女是为长亭郡主,她的外祖母曾为太宗爱女,权倾天下的外祖死后,姜族式微,她的郡主之名日渐鄙薄,数遭宗府拒婚,颜面算是丢到了家。宗垣看坊间数则荒唐的编排只觉哭笑不得,岂肯揣度她的真心。
穿戴好嫁衣的少女静坐窗前,将天子御笔的婚书举至胸口,仰面看向窗格外的天空,等待长夜尽明。
宗垣站在她的身后,待她回首的心几乎生了执着,一刹那,所有过往模糊的样貌骤然变得清晰,像大雨冲尽了尘埃。亏欠的所有,他想通通还给她,来生往世太过缥缈,他等不到那时候。
姜珩依然没有看向他,宗垣叹了口气,跪坐在了她的身旁,望向她目光所及的方向,宗垣突然恍惚着笑了,那是他领兵征伐的海宁州,他几战杀红了眼,狰狞得总不像人,却不想在万水千山外的一座草木深深的温柔小阁里,有人这样望向不像人的宗垣。
他微垂眼眸,打算瞧一瞧她或许也不似人的脸。
他只看到了金阳摇漾的流珠和她空空荡荡的胸口。
他想许玉也曾说起过,是她拿走了她的心,那时他并未全然肯信。
天上起了雷声,枯蠹隐隐欲动,尚未死透,许玉忧愁厌恶满目,她从不以为自己是为鬼怪妖魅,可自己蒙尘一身,自降入人世,生命仿佛没了尽头,无死便无生,偏偏她早就变得满心尘俗,生的欲望随日累积浓烈。
许玉垂头丧气走在路上,雷声愈来愈近,潮湿沉重的风卷起街巷的竹篾藤萝到处翻滚,暗沉天色下已无其他行人,遇见宗垣,她停下脚步。
宗垣有暌违之感,他迎着猛烈的狂风慢慢靠近了许玉,他问道:“他们会放过你吗?”
许玉越过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