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时刻,我突然变乖了——按照我母亲的话说,是她很欣慰我长大了。
但其实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的,而是我学会了隐藏。
那些尖锐的敏感的冲突并没有被解决,而是被我藏在了深处,暗流汹涌,随时可能会突破那层薄冰破土而出。
因为我发现了我的第二个天赋——说谎。
小时候,我就发现,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谎。当然,说谎是每个小孩子都会做的事情,但是后续很有可能会谎言败露,因为绝大多数小孩并不会说谎,或者说,他们不懂得如何讲一个谎言讲得高明又滴水不漏。而这恰恰是我的天赋所在。
在说谎的时候,我从来都是面不改色,哪怕对方质疑我,我也不会流露出一点破绽。
因为我知道,要想欺骗他人,必须欺骗自己。要让一个谎言变得高明,说谎者自己首先要相信它,并且坚信不疑。这是个悖论,因为当你明知道这是个谎言的时候,你还要让自己去相信,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要骗自己的呀。
要成为高明的说谎者,还需要编造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谎言当然会有漏洞的,而且在你慌张的时候,你总是容易露出马脚,让你的谎言露出拙劣的粗糙的针脚。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说一个谎,可能要用几百个谎去圆它。这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要做的就是,让那几百个谎不存在,或者是,让那几百个谎环环相扣,让它们自成一个逻辑链。
我还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对母亲说谎的时候。
那时候我逃学了,因为下午的课是让我最厌烦的道德课。道德课教授是一个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头发剃成平平的寸头,他本人也和他上的课一样,很平,是你一眼望过去,对他已经行将朽木的灵魂一点都没兴趣的人。
我逃了课,从学校外面的围墙翻了出去。那天下午,我一直在街上闲逛,无所事事,后来我找到了个游戏厅,走了进去。游戏厅过道里坐着一个个戴着黑色VR眼睛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表情疲惫又兴奋,paradise像一个巨型万花筒,你可以通过它看到扭曲了的世界。
当然很奇怪的是,这个世界只有扭曲,才真正地开始变得精彩起来。
想象着如果这个世界和平,幸福又美丽,那可能才是真正的无聊。
我不想玩游戏,所以我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的电子屏幕发呆——那是块悬浮在半空中的屏幕,屏幕上映出巨大的虚拟歌姬,她好像叫冬,春夏秋冬的冬,我的朋友很喜欢她,因为她说她和她的名字很像——我的朋友叫双冬。
冬是paradise推出的最新虚拟歌姬,她有着棕黑色的深邃瞳孔,留着整齐的长发,牙齿洁白,皮肤白皙,穿着金色带链条的皮草短裙,灯光打在她的短裙上亮闪闪的。
只有你进入了paradise,你才能领会到冬那种摄人心魄的美貌。但我此时没戴设备,所以我只能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她发呆,像个傻瓜。
在我面前走过一群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的小孩,他们有说有笑地经过,看到我,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女孩冲我挥了挥手,问:“你叫什么?”
我也抱以礼貌的微笑,回答道:“我叫桥白。”
女孩也点点头,问:“那你也是我们学校的么?”
我回答不是,校服是我姐姐的,我借来穿的。
女孩撇撇嘴,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他们一共八个人,还差一个人,他们想去paradise玩最新的副本游戏,他们需要组建一支「学校联盟」。
但我不会加入这种「联盟」的。
我讨厌群体性的一切。我讨厌那种声势浩大的活动,在那种活动里,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一切「身份」都被抹去,变成海洋里的一滴水,变成随时都能被蒸发的存在。
我庆幸我没说出我的名字。因为一周后,这个联盟被查出逃课而被通报批评了。我不知道那个第九个倒霉蛋是谁,但我庆幸那还好不是我。
所以我说嘛,远离「群体」和「联盟」,他们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后来我就在游戏厅里呆了一下午,等到下课时间就回去了。
但我估算错了时间,所以我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到家了。
母亲问我今天为什么那么早。
这本来可能是她随口问的问题,但由于我心虚,所以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有些惊慌。
在后来的很多时刻,当我自然而然地说谎的时候,我开始有些怀念第一次对母亲说谎的时候,那种不自然和愧疚感。
母亲自然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所以她转过脸,有些犀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着,又问了一遍,你去哪里了。
我说我从学校回来,老师早放学了。
母亲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遍,看我的脸色很自然,并不像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