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坊里,已乱作一团。
出事的雅间里,天花板被燎出了一道黑印,连带着旁边描金的雀翟屏风也烧出了淡淡糊味。
教坊司奉銮楚河是个年逾四十的女子,生了张略显刻薄的长脸。旁边随行的小厮端着个炭炉,上边的金漆也烧落了。
一个小婢子跪在一旁回话,吓得战战兢兢,抖如筛糠,话音带着泪意:
“炉子里的火窜了一人多高,云瑟姑娘正在弹琴,惊得弦都崩断了。房里是卢大人和,和祝公子。二人也受了惊吓,吵嚷起来,奴婢们赶紧进来灭火。所幸来得及时,只烧了东西,人都无碍。”
楚河怒道:“众人作证,这炭是出自你手!为民间乐坊擅供塑炭,此为一罪;炭火伪劣,烧制不全引燃明火,此为二罪;惊着朝廷命官,误伤无辜歌女,此为三罪!”
也正是不是冤家不聚首——这房里的客人,恰好是祝重华。而与他议事的那位卢大人,则是泾阳郡守之子卢安。
二人此刻皆不在房内,卢安与祝重华曾是昔年旧识,后来其父下放地方,明贬实升,是为了教其考察地方民情而去,任满三年回京,往阁臣之路便能更进一步。
此次卢父回京述职,卢安也与有荣焉,正是春风得意。他向来考学家世都不如祝重华,此番正想抖露威风,却让炭火爆燃搅了局,怒气冲冲,遣了小厮来道,势必揪出那制作伪炭之人。
通常烧炭燃起明火,往往是由于烧柴时煅烧时间不足,柴火中原先的木质没有燃烧完全。赵宝银前生初学烧炭时没少吃这个亏,后来熟能生巧,才有了现在的手艺。
她轻声道:“可否请大人将那出事的炭火与我一观。”
楚河见她处变不惊,不由得心生疑窦。可碍于方才见到陪她来的人,竟有荆国公世子——摆明了是来替这小娘子撑腰。教坊司奉銮不过九品官,她咬着牙道:
“给她看看。”
失火的炭大半已被烧尽,被湿布盖过,散发出微微的潮意。宝银将它捻起来细瞧,并未发觉有烧锻不足的迹象。
她指尖稍微用力,压了压,立刻觉出了不对:炭火烧过,应是极干的。可触手有些微微的油润,再一晕开,是有些黑黄的油渍。又去摸那烧完的炭灰,亦是黏腻,她心中便有了几分成算。
又将手指举到鼻尖闻了闻,抬头对众人道:“这炭上被抹了桐油和松香。”
桐油助燃,味道却刺鼻;松香亦是引火剂,不过状为固体,不好浸润熏炭,然气味清冽,倒能稍稍掩盖桐油之味。
赵宝银道:“炭火从我处送出,交付至希音坊时,必有女使验收。我做小本生意,只求稍赚些银钱维持生计,如今刚刚起步,松香、桐油皆是价高之物,我卖一日的熏炭才净赚一钱银,何必费此周章自砸招牌?”
一旁却有个柔婉的女声,娇滴滴道:“姑娘与祝公子曾有婚约,奴也曾见过姑娘与祝公子为此事在希音坊吵过嘴。怎知您是否怀恨在心,意欲伤他呢?”
赵宝银闻声望去,是房中弹琴的女子云瑟。正有医女在给她小心地上药,琴弦崩断时划伤了她姣好的面容,白似嫩豆腐的脸颊上横亘着一道暗红血痕,触目惊心。
云瑟如受惊的小兔般挪开眼:“奴虽身在歌坊,也曾听闻您于算学上有些造诣。算出祝公子今日会来此听曲,想来并非难事。”
原是在这等着她!想必她几次言灵之事,还是引起了赵家人的注意。赵宝银直视着云瑟,哂笑道:
“我与祝公子的过去,不过前尘旧事。如今我连伯府嫡女的身份都舍弃了,又岂会因为一纸作废的婚约耿耿于怀。况且退婚已成事实,今日我就是将他烧死在此地,除了赔上我这条命,又能改变什么?”
“奴曾听闻,爱之深,恨之切。由爱生恨,其举动往往不可以常理揣度。”
“若姑娘同我一般,尝尝乍然由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想必便能理解我此刻心境,再无心想什么情爱之事。”
赵宝银声调平淡,可话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笃定。她又道:“若如姑娘所言,我对祝公子由爱生恨,怎的他退婚时我不发作,偏偏要等到我只身离府,孤立无援时再行此险招。我如今正攒够本钱,准备开间食坊,怎会在这个生活刚有起色的节骨眼上害人性命。可若要说有心之人想要栽赃嫁祸,选择此时倒是正好。”
云瑟被她说得有些心虚,仍咬牙道:“近来祝公子常来关照奴的生意,姑娘有时在希音坊行走,难保是否见了公子出入奴的房间,这才受到刺激,想要一石二鸟。”
赵宝银淡笑,微微扬起手:“如此,便先确认一事:今日之祸,并非我所供炭火的质量问题,而是有人蓄意谋害,在炭中添了助燃之物。”
听她此话,楚河心里暗道不妙。她身为教坊司奉銮,早看不惯希音坊因为熏炭生意渐旺,又兼知道供炭的赵宝银是礼部上司之前的养女,若能将她一举扳倒,才真是应了云瑟那句“一石二鸟”。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