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赵家,因着赵恕己正职是礼部郎中的缘故,家中藏书,颇是千奇百怪。
赵宝银闺中无聊,就好读这些记录天南地北异志文艺的闲书。女子之身,眼见着考不了功名,府中人也就随她去。
宋人陶谷所著的《清异录》中,记载了一种名叫“黑太阳法”的制炭手艺:精炭捣治作末,研米煎粥混合,再置于铁盆中,以模具塑形阴干——这法子出自韦郇公家,比之前朝羊诱以蜂蜜蜂蜡塑形的方式,成本低廉了不少。
那日在惜薪司取炭时,宝银就发现,王公贵族所用的熏炭塑形,仍沿用景献皇后胞弟羊诱研制的蜜炭法,只因蜂蜡气味甜蜜芳香,塑成的炭火也牢固,久置不坏。
蜜塑熏炭价格高昂,原用的柴木就是自带芳香的檀木之类。再以蜂蜡和了,精雕细凿。置于错金镂型的炭炉中燃着,满室馨香,端的是“云缕霏数千”的雅趣。可民间百姓有些炭烧就阿弥陀佛,哪管那炭的形制是龙凤还是貔貅?
但思来想去,还真让赵宝银找到了一个贵族与平民的“中间地带”。
家里烧好的炭磨成了碳粉,用浆糊粘合。没有模具,塑形只有依赖自己的双手。赵宝银拿出捏面人儿的手艺,忙活半天,也只勉强捏成个虎爪模样。
这生意若做起来,少不得还得寻木匠来打几个模子。宝银心中哀叹,钱还没赚着,倒想出了不少花钱的由头。
把虎爪炭揣在袖子里,宝银穿上一身鼠灰袄裤,挽起一头如瀑的长发来,只用素带束了个圆髻,又蒙了脸,乍一看,像个清秀小厮。
出了家门往西边,穿过林立的铺席店肆,走到空山巷的尽头,一片梨树凋零了叶片,清瘦的枝桠上落了层薄雪。树丛掩映着一幢清雅小筑。走近了,门上悬着一块窄窄的竹匾,瘦金体写着三个字:希音坊。
宝银绕到后院的小角门叩了叩,很快有个梳双髻的小丫头过来开门。一见她,绽开个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小郎君瞧着面生,今日是来听曲儿还是找相熟的姐儿?”
宝银道:“我找象姑。”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皇后赏赐的翡翠戒指,塞到小丫头手里。
那小丫头看着年岁不大,却出乎意料地稳重。乍见了水头足足的玉戒,又听到宝银开口是清泠泠的女声,也只是眸光闪了一闪。上下打量宝银一番。见她穿得朴素,也并未露出鄙色,反而更是端肃了神情,福一福道:
“小娘子请稍等,奴这就去找。”
不一会儿,下来两个穿清水碧裙子,领上围着雪白狐毛的小女儿,一左一右,将宝银引上了顶层的雅间。
推开门,一阵轻柔熏风扑鼻而来。外头天寒地冻,这间小舍里却春意盎然。房间正中央摆着一架绣《秋浦芙蓉图》的屏风,屏风下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清秀女子,怀抱琵琶,嘈切如急雨,正弹着一首《十面埋伏》。左右两侧各侍立着一位稚龄小娘,轻敲着檀板。
宝银亦不急躁,安静地等一曲弹毕,才拆下面纱,福身问好:“橡实姑姑。”
橡实多年没听人如此唤过自己,一愣神,待到看清宝银面孔,惊叫了一声:“大小姐?”
连忙放下琵琶,起身回礼:“怎好受大小姐的礼,这可使不得。”
宝银道:“我如今已和姑姑一样离开了伯府,不是大小姐了。圣上亲传口谕,令我在外不得再打承平伯府旗号。姑姑于我是长辈,这一礼,姑姑怎受不得?”
希音坊是盛京城里最高雅的乐坊之一,聚集了京中技艺最顶尖的一批乐伎,这些姑娘只做清倌,卖艺不卖身。坊内往来恩客,也多是贵族甚至书香门第的子弟。
时人好词曲,盛京高门公子哥儿之间议事,往往更爱到清乐坊,而非茶楼酒肆。美人拨弦,奏起雅乐,成为男人们高谈阔论间精致的装点。
宝银知道自己离开伯府的事情,象姑一定晓得的——她只是待宝银客气。毕竟没有什么小道消息,能绕开希音坊这个盛京城的八卦中心。
象姑是希音坊最出名的教席,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可鲜少有人知道,这位掌着希音坊的姑姑,曾是承平伯府里的奴婢橡实。
橡实的娘曾是有名的扬州瘦马,一手琵琶冠绝江南。江南多富户,她做了商户的妾,却遇到了始乱终弃的男子。身为贱籍,生下的女儿也只能为人奴婢。可饶是如此,橡实的娘却也再不愿橡实走上自个的老路。
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教橡实琵琶,可橡实年轻时不以为然。她觉得琵琶高雅,清贵,来瞧母亲同行们弹琵琶的雅客,也总是做足了追捧姿态。娘不让她学,她用丝线绷成琵琶弦,无声地摸谱。
最终,橡实的娘花了半生积蓄,将女儿远远地送到了盛京——送离烟雨霏霏的江南。
临走前,娘握着橡实的手,满面的泪:“到底流着我的血。你若真是个琴痴,我说什么也无用。你只记住一个,男子的真心,是这世间最不可信任之物。”
橡实摸到娘的手,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