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承平伯舒上一口气,便见许弘山蹙眉不悦道:“此女虽非亲生,可到底陪伴伯爵十数年。如此苛待,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赵恕己深恨宝银揭出家丑,可事已至此,若再发作,更是坐实了苛待女儿之事。他免不得深吸口气,强作笑颜,解释道:“府中家事,污了贵人尊耳,臣愧疚难当。只是臣的亲生女儿流落多年,此女却忝居府上安享荣华......”
徐崇训一挥手,语气里也含了淡淡的不悦:“伯府家事,我等不便置喙。今日既来,只关心能否将差事办好。”
他低头凝视着宝银:“赵姑娘久居深闺,京中贵女对烹饪一道大多不熟吧。”
从厨乃是下三流,闺阁女子即便有擅烹饪者,也多精于糕饼点心一类。赵宝银心中苦笑:前世被当作下人任意驱使,若非如此,她也无从习得这一手厨艺,不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压下心头思绪,她俯首道:“梦中仙人点通宝银灵窍,传授了烹调之术。宝银知晓您心有疑虑,不若小女即刻整治一道菜来,贵人们亲自尝尝,心中疑虑便可尽消了。”
舒瑞点头道:“如此甚好!”承平伯却又是一阵心惊:赵宝银在承平伯府当了十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如何懂烹饪之法。万一弄出岔子来,岂非连累满门。
可这事实在蹊跷,赵宝银又说得笃定,赵恕己便想莫非真是神佛显灵,降大运给赵府。他只好把心一横,仍是带着淡淡嫌恶道:“小心行事,切莫怠慢了贵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话落入徐崇训等人耳中,更觉得赵恕己凉薄。赵宝银却恍若未觉般,谦恭道:“谨遵父亲教诲。”
进了后厨,赵宝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平复。
前世她发现自己在烹饪上似乎颇有天分,连向来惯于刁难她的夫人刘氏,吃了她做的菜也能给她些好脸。因此钻研厨艺,也就成了宝银前世苦中作乐的爱好。
赵宝银娴熟地系上围裙,从厨房水缸里捞出一条银刀鱼,利落地刮鳞、剖开肚腹,掏洗干净肚肠。再换细薄的柳叶刀,片出晶莹的鱼片,细钳子仔细挑出鱼刺,将鱼片腌渍入蜜酒中。
假千金赵宝银揽下重任之事早就传遍了阖府上下,赵夫人和赵宝铃那边自是气得人仰马翻,伯府厨房外也是挤满了看热闹的奴婢家丁。
有好事者起哄:“大姑娘有神仙点拨,这刀工,看着像那么回事!”
也有不屑一顾者:“打肿脸充胖子,丢的是咱们伯府的脸面!”
赵宝银恍若未闻,只专心于手头菜肴。腌渍银鱼前,她已在灶上先烧起三个锅子。半个时辰后掀开盖子,众人只觉三阵异香扑鼻,又在混合成一股分外和谐的浓香。
那馋嘴的小厮贪婪地翕动鼻翼:“天耶,咱们府上的大师傅,也没烧出过这么香的汤水!”
三锅汤皆已煮沸,鱼也腌制嫩嫩的恰到好处。赵宝银又架起一只小锅,将鱼片平铺瓮底,分别浇上三种羹汤。拉动风箱,只烧起微微的文火,煨煮一刻,便完毕了。
熄灭火后,她又手脚极快地取出小碟,调制出三种蘸料,与小瓮一起放入木盘,端至正厅。
厅内,赵夫人刘氏、赵宝铃和慧慈道长果然已经赶到。刘氏面色黑如锅底,可赵宝铃与慧慈脸上却更多的是惊疑不解。
赵宝银心中冷笑——是了,这原本该是赵宝铃的机缘!
观星司星君罗奇与慧慈道长师出同门,前者是真有些道行,又在官场左右逢源,才身居要职。二人早年似乎颇有些渊源,罗奇不时会给慧慈这位师妹行些方便。慧慈对赵宝铃这个徒弟倒是真尽心尽力,也不知是缘何对她青眼有加。
前世赵宝铃便是以托梦之辞,为皇后饮食调理建言献策。六皇子回去后按她所言吩咐御膳房制菜,皇后果然重振食欲。赵府真千金的美誉也因此在京中传播开来。
只是语言怎比得上实际的行动来得让人印象深刻,更何况,赵宝银还打算借着六皇子这块跳板逃离承平伯府!
无暇理会慧慈和赵宝铃母女心中的惊涛骇浪,宝银轻巧揭开小瓮,鲜美无比的香气扑鼻而来,舒瑞迫不及待地伸头一瞧,只见瓮中一层浓郁的汤水,莹白鱼肉在其间若隐若现,仿佛白玉。
再看桌上小巧蘸碟,蘸水深红浅绿,中和了主菜的素净,勾起人的食欲。
舒瑞闻着那鱼羹鲜香无比。忙举起筷子准备一尝,却被一道娇弱女声打断:“此羹虽好,可一饮一食关乎殿下贵体,不得不谨慎。便让臣女先尝尝姐姐手艺,权当为殿下试毒。”
说话者正是赵宝铃。赵宝银瞥见她一副柔弱清纯的模样,心头不禁冷笑。
她果真还是那个赵宝铃,口蜜腹剑,急功近利。她如今刚刚回府心思尚浅,一心只想着给赵宝银使绊子,却不知已然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