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教育孩子比经营企业困难多了。”年时川如实说。
老杨认同:“那是自然,孩子的心思就好像你在马路上开车遇见的行人,你不知道他到底要往哪儿走,就得慢慢开,同理你也不知道现在这些孩子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就得慢慢引导。”
“说得太好了。”
年依坚持到第二节课,又吐了,好巧不巧又是节语文,她在语文老师心里已经难以转变小病秧子的形象了。陈丽媛吓坏了:“年依,你口吐白沫,你中毒了!”
才说完又是一口,像细密的洗衣粉泡沫,年依脑袋晕乎乎的,手心发烫,仔细一看,密布着透明的小水泡。这有点超出她毕生所学了,她冷静得想了想,拿出了中午吃过的药,药盒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成人每次150毫克,也就是一片,儿童是按照体重服用的,她吃了成人四倍的药量。
老师见她状况不好,只得让班长再联系她家长,年依说不用,她自己去诊所输液就行。老师不太放心,问她有没有钱,年依说有的,老师还是给她揣上二百块钱,然后让同学把她送到校门口坐车。
年时川和杨老师谈完话,照旧要去班级看她一眼再走,这才知道她已经自己去了不知道在哪的诊所,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个。
以往小病都有家庭医生,大病直接去医院,她哪里去过什么诊所,更别说是自己去了。他焦急的开车出去找,根据她的习惯,以家为原点,慢慢的开,生怕错过哪一家。好在赌对了,真的在离家不远的一家社区门诊找到了她,她还算有点常识,找了家三甲医院的附属门诊,而不是随便一个小诊所。
秋冬交替之际,输液的不是预防脑血栓的老年人,就是感冒发烧的小孩子,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混在其中,十分醒目。她半靠在床上,校服上衣在大腿上披着,小小的骨架,肩膀塌下去,脸色比床单还白,拿着一个小册子在背,一页还没翻过去,突然皱着眉捂住嘴巴,趴到床边拖出床底下的一只绿色小塑料桶,哇哇的吐了起来,吐完了起来擦擦嘴,重新拿起那小册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知重复过多少遍。
旁边的幼儿园大班年纪的小朋友吃着妈妈喂的香蕉,歪着头小声问:“麻麻,姐姐怎么了?姐姐的麻麻怎么不来照顾她?”
小孩子的妈妈轻声说:“姐姐生病了,像宝宝一样难受,但是姐姐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宝宝长大也要自己照顾自己好不好?”
小朋友用力的点点头,长声说:“好!”
年时川忽然就心软了,依依已经很好了不是么?青春期的小女孩子,哪有不犯些错误的?迷茫过后,都会长大,这是必经的过程,他应该相信她的,即便他不干涉,她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忽然涌出一丝“女大不中留”的伤感情绪,不知是作为长辈还是别的什么。
走到近处,终于听清她在背诵文言文: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
“能耐大了,自己都能看病来了。”年时川从她床边轻轻坐下,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给她盖,她有点小洁癖,肯定是不会盖这里的被子的。
年依从古文里抬起头来,“小叔?你怎么找到这来,我马上就打完了,这就能回家。”说完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把他的衣服卷起来,“别放这床上,有细菌的。
她和他之间,一个中午的功夫,仿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年时川隐约察觉出,那东西叫距离感,就像她刚来这个家里那时,跟所有人之间都有的,距离感。
“怎么吐的?”他问。
“药吃多了,记成了另一个药的用量。”她说。
“现在好点吗?”
“嗯,好多了。”
年依再次低下头,把自己投入到文言文中,对于大概率得不到的东西,自动开启保护机制,扼杀在摇篮里,应该是人的本能。
自那天起,年依就和李想说好了,不再让他送她回家。没多久老杨也换了辆奥拓小汽车,停在教师车位里,是最清贫的一辆,像玩具车似的,放学时开得慢慢的,像雷达一样在路上巡视着他们,李想不是纠缠的人,重新加入了小卖部打扑克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