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遣退留在角房的小厮,独自走进一片漆黑的房间。
他点亮火折子,房间内亮起一束烛光。
屋中燃着的又是前院送来的陈炭,白烟滚滚,看着颇有一番架势,实则呛得人鼻腔发酸。
年轻的郎君上前,毫不犹豫地往炭盆里泼了一壶凉茶,白烟被熄灭,烟雾缭绕的房间恢复冷清,连最后一丝温度似乎也被这壶凉茶压下。
今日是冬月廿九,新岁将至。
房间的另一边放了张檀木长桌,抵着墙,桌上只留了一个八角香炉,正上方挂着一幅无字无画的白纸。
谢洵上前将裱了框的白纸提下来,墙上露出一个方形空洞,内里放着个牌位。
牌位雕刻的精细,用料却十分粗糙,并非上好的檀木,刻着一行工整漂亮的字。
“亡母陆氏训盈之位。”
青年将牌位放在长桌上,又拿出空洞里放着的线香,借着炭盆里零星的火苗点燃,插在八角香炉中,房间里重新散出檀香。
房间里没有蒲团,谢洵只能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垂下眼眸,烛光照着他左眼下那一点泪痣,他恭恭敬敬地叩首。
落霜院破败、陈旧,从前住在这里的女子也只是主君的一个妾,就算生下儿子也照样如履薄冰,偌大的侯府,落霜院是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从前谢洵觉得不平,现在竟迟来地生了一丝庆幸。
没人愿意踏足这样一块晦气的地方,反倒给他祭奠亡母提供了一些便利;若是众人知道他私下刻了母亲的牌位,大概要将这块牌位扔进炭盆罢。
窗外突然起了风,风声嘶吼着刮向不堪一击的窗牑,像野兽锋利的爪子划过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谢洵却依旧跪着,眸中铺满死寂一般的平静,他双手交叠抵在额前,对着孤零零的牌位磕了最后一个头。
“不孝子谢衡璋向母亲请罪,三年来,衡璋为奸人所掣肘,不得离侯府半步,不得科考,不得荫官,儿亦无入仕之法。”
话音微顿,年轻的郎君抬起漆黑眼眸,直起清瘦的脊背,静如深潭的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情绪。
“但母亲放心,衡璋已有应对之法。我一定会完成您的遗愿,会还陆家一个清白,也会让所有欺辱过您的人都付出代价。”
宣宁侯、王夫人、偌大世家里所有落井下石、冷眼旁观的加害者,一个都别想逃,一个都逃不了。
谢洵心如天地间一抔雪,自认无情无义,冷漠至极。
他珍重地收起牌位,重新挂回无字白纸,修长如玉的手指拿起尚未燃尽的三支线香。
细微的火星还在燃,檀香涌入他的鼻腔。
青年隐约间甚至能看见烟雾的形状,眼底的情绪如浪潮翻涌,将熊熊燃烧的欲望推至顶峰。
窗外的风声还在呼啸,手中的线香也在烧,突然,谢洵鬼使神差地并拢手指,白玉指尖径直捏灭那点火星。
本就纤细的线香顷刻断裂,年轻的郎君一半身子罩在浅黄的烛光下,一半身子却留在墙角的阴影下,宛如一尊撕裂的神像。
除了所谓的神佛和他自己,没人知道谢洵方才想到了什么。
那截细香,那点火星,那丝光亮。
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风光尊贵的公主殿下。
皎洁月光下,那人落在他怀抱里的一截纤腰;以及今天她站在灿灿晨光中,露出的半张白皙侧脸。
“听说三年前,殿下曾提剑上殿。”
耳畔适时响起岁阑今夜说过的话,寥寥数语,谢二公子脑海中却自行勾勒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朝堂之上,少女的凤眸中却盛满了直白的杀意。
谢洵突然发现自己对未来的妻子知之甚少,她像是一本前朝遗落的孤本典籍,每掀开一页,都会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他依旧觉得靖阳公主不过是一个浅薄无知的女子,但不可置否,她的生命力,还真是强到让人羡慕。
元妤仪想活,也想让自己在乎的人活,于是两相权衡,选择那条牺牲最小、收益最大的路走。
对于这点,谢洵是欣赏的;不可否认,他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至于她的心机和手段,青年觉得无所谓,既然夫妻二人都抱着利用的心思,那干脆将这桩设计来的婚事发挥出最后一丝价值。
榨干抹净,才算值当。
……
终于,年久失修的窗牑一角被冬风撕开,凛冽的冷风灌进来,贪婪地扑在笔直站着的年轻郎君身上,谢二公子的思绪愈发清醒。
新年将至,他也即将借靖阳公主的势,登阁拜相。
他要手握权势为母复仇;他要入仕做朝堂之中,凌驾于高贵世家之上的官;他要将这朝堂彻底翻个天。
所谓世家依旧在叫嚣,不过是朝堂上没有与之对峙的新鲜力量;所谓皇权式微,权臣当道,不过是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