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时为东宫,闻郑氏机敏,博览强记,召为良娣,甚重之。
——《陈史·郑皇后传》
要让姬肆辛评价,史书全是胡说八道。
在王翰林那场素雪梅花宴前,他压根不知道郑鸾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侍读王道御说她的辞令最好,但就他看来,这种最起码的韵调都不对的令,谈何意境?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并品不出什么意境好坏。
若说郑鸾聪明,但他们头一个照面的那天冬夜,她看起来也并不是很聪明,相反,有些迟钝的样子。
若说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什么,也许就是——美。
哪怕她冻得整个人僵成一团,哪怕脸上冻得像擦了两坨低劣的胭脂,哪怕她脑子不灵光,话都说不利索,也还是美。
试想,冰天雪地,谁能拒绝一个孤单弱小、殊色绝艳的女郎,哭泣着求自己一条活路呢?
为着这么一点微不足道、莫名升起的掺了私心的仁慈,向来嫌女郎们叽喳吵闹的太子殿下,破天荒让一个初次见面的女郎登上了他的青盖车。
貂皮帘子被放下,香楠车门也被关上。姬肆辛阖目端坐于锦垫之上,凝神养气,并不说话。
实则男女同车,并不合礼法。但他发话,无人敢质疑。
虽然装昏迷的把戏并不新鲜,他见过太多次,但离尚书府还有一段路程,闲坐无聊,他突然想拿她逗逗闷子。
阖目坐了一会,对面并无动静。
高贵的太子殿下终于睁开他未来的龙目,盯着躺在对面,盖着裘缎的郑鸾,微微摩挲翠绿扳指,道:“别装了,睁眼。”
暖意使得郑鸾的脸色逐渐好看,甚至因为冻而复暖,面颊更为潮红,一点樱唇也更加鲜红欲滴。她闭着眼,鸦羽一般的眼睫便覆在眼下,带着微翘的弧度,乖巧温顺,让人很想去揉上一把。
虽然琼鼻朱唇很是赏心悦目,但她并没有听从王命,顺利地醒过来。
这使得姬肆辛失了点耐心,蹙眉再次命令道:“醒过来。”
郑鸾仍旧晕着。
马车辚辚稳稳地行驶,车里的殿下又等了一会,终于对这样的把戏开始厌烦。
难不成她还想跟孤回宫?
他屈尊降贵地拍了拍她的脸颊。
掌心的力道大了一些,那张俏生生的小脸瞬间被拍出了几个指印。
姬肆辛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怎么这么不禁拍?”
绕是这样,郑鸾还晕着。
他有些疑心,总之四面无人,索性伸手捏住了那只小巧的鼻子。
“你若现在醒来,孤还可赦你欺瞒之罪。”他冷冷吐出一句话。
郑鸾没有反应。但一会儿后,她的脸涨成了血色,继而有些发紫。
姬肆辛:“……”
他若无其事地缩回手。
这郑家女郎,似乎真的被冻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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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鸾的记忆,断裂在看见那双幽黑深邃的淡漠眼眸时。
她在打摆子似的时冷时热里醒来,恢复了一点神智,但不多。
眼前是熟悉的幔帐、窗棱、几案,外厅的炭火已经烧灭,熏炉里素来没有香,此时也仍旧熄着。没有人发现她清醒了,或者说,屋里根本没有人。
“乳娘……”她喃喃地唤。
可是一连唤了许多声,嗓子干渴到剧烈咳嗽,李氏仍然没有出现。
她晕晕乎乎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下地时,感觉脚踝仍隐隐作痛,但似乎已被正了骨,勉强可以走动。
来到外厅,扑面一阵寒意透骨,她打了个哆嗦。
额头滚烫,原来是起了热。
郑鸾给自己倒了杯水,早已凉透,喝进肚里,更加地冰冷,却让她的嗓子润了许多。
抬眼看到妆台,菱花镜前的妆奁里,昨日新戴的珊瑚珠花和嵌玉明珠珰果然不见了。
不必问,定然又是乳娘拿了去。
她年纪小时,曾听了郑婉的挑唆,让李氏把拿走的小金镯还回来,结果那之后一连十几日,她吃的都是清汤寡水的豆腐黍米,时常还有李氏明里暗里的贬低,“旁人——不说乳娘,哪怕是个低贱的浆洗奴婢,跟了个好主子,还能吃香喝辣;咱们啊,主子的样儿没有,谱儿倒是摆得足足的!一点好处分不着,白瞎我奶了个白眼儿狼!”
最终那小金镯子还是落到了李氏手里。
那妇人眉开眼笑,又摆出了长辈的架子,“这可是你自个儿给我的,我呢就收下了,这家里也只有老奴我对女郎关照,换成旁人,他们管你的死活!”
从此以后,她就学会了一个道理:听乳娘的,不一定没错;但跟乳娘对着干,一定没好果子吃。
如果有人要问,郑尚书——郑鸾的亲爹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