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二子夜歌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节。
倒不是别的什么特殊的缘故,只是赶上过节的时候,阿娘便心慈手软地不逼我练剑,也允我不去私塾,先生更不会布置功课。我和紫兔拿了零用钱,去天门山脚下的集市里花天酒地。
对,我那个时候就知道花天酒地这个词了。
我跟虹猫说起这事的时候是早上,我赖着床不肯起,硬拖着他陪我再睡一会儿。
那家伙听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眉心蹙成一团,问,
“你娘到底是给了你多少钱?”
“差不多一次一百两……那种。”我掰着指头回想。
他倒抽一口冷气,将被子给我往上掖了掖,把我又搂的紧了些。
我不解,“你做什么……”
虹猫戏谑一笑,“怀中自有黄金屋。”
我当机立断,丝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床上踹下去了。
“宫里这次豫备盂兰盆节,水灯买了多少?”
我懒洋洋地坐在镜台前,等暖烟给我梳头发的当儿,问她。
盂兰盆节就是中元节,不过是佛门弟子多取了名字,内里说的都是一回事。
暖烟的手轻轻柔柔地拂擦过头皮,将青丝分作两股,一绾流云髻。她边取过两只白玉的簪花,边说,“从前到后,有芯的没芯的,纸糊的纱做的都算上,差不离是个一千盏。”
我一惊,转过身子,那小丫头手里还攥着珠花,被我骇了一跳。
“怎么了……宫主。”
我神色凝重,道,“一盏过得去的水灯少说五百文,十盏就是五贯,一千盏就是十两银子,”我顿了顿,“你这么折腾,少说赶得上庄户人家两年的嚼谷了。”
不是我小器,我幼时被惯坏了,也是个大手大脚的主儿。那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大了,收支账簿都在我手头堆着,便渐渐地生出些节俭的念头。
像是早知我要如此问她,暖烟心知肚明地一笑,解释说,“奴婢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是少侠的主意。”
我闻言面上冷色齐齐消融,俶尔展眉,道,“既是他喜欢,就随他去罢,他要两千盏也无妨。”
暖烟抿唇,珠花稳稳插入发髻正中,打趣道,
“宫主真是偏心的很,怎么我们弄了就是劳民伤财,少侠弄了就是不容置喙?”
“你也是愈发多嘴了……”我笑着在镜里撇她一眼。
“说到底,还是您宠少侠,宠得阖宫上下——都看不下去了。”暖烟拉长了调子,意味深长。
她这话不差。
虹猫是早春的时候来玉蟾宫住下的,除去我们在嘉兴的那小半个月,他同我在一处已经有四五个月的功夫了。虹猫这人对银子的概念不深,手头有就撒慢些,没有就节俭些。
伊始我总担心他身上银子不够花,于是隔三差五地问:“还有银子花么?”
他照例是答,有的。
但我总是照例的不信,依旧从账上摸出一沓簇新的红戳银票,一把拍在他面前。
“你先拿着使,不够还有的。”
虹猫后来同我说,我当时那副“豪气万丈”的样子,叫他老以为自己是被哪个家财万贯的阔员外给花银子包养了。
“不宠着他宠谁。”我接过暖烟手里余下一枝簪花,素手绾上鬓边,轻轻一笑。
当时我满心里以为屋子里只有我同她两个人,心下一阵松坦,于是有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不免宣之于口。
但谁知话音刚落,我就在铜镜里瞟见那抹白衣仙气飘飘地一撩水晶帘,进来了。
“哟,谁要宠我?”
虹猫一身清水似的打扮,步子甚是轻灵,带进一股夏日里苏子藿叶的凉风。他手里端个天青色瓷釉的碗,另一只手还拿着调羹。
暖烟未曾多留,赶着偷笑出去了。
一想到他耳力极好,瞒定然是瞒不过去的,我登时肠子没差些悔青了。
虹猫见我无言,转到镜前,斜倚着妆台,居高临下望着我,戏谑一笑,“今儿起来耳朵根子发烧,原来缘故在这儿呢。”
我又羞又气,伸手一推虹猫,道,“谁管你,反正我什么都没说!”
他一听,将身子俯下,几乎快要和我面贴面,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我,“果真么?”
我慌不择路低下头,“果真!”
“那你怎么不敢瞧我的眼睛。”
他抿唇淡笑,慢悠悠拉长调子,向我一摊手。
我不解,诧然道,“什么?”
“封口费啊……”他狡黠一笑
我就差一个手刃劈上去了,只好自认倒霉,道,“说吧,要什么……”
“《宣和画谱》的全卷,不要绵纸印的,要庆云书坊开花纸印的。”
“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