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浮城市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毫无预兆地降临。
高氤穿着一件灰扑扑的,一看就是穿了许多年,被别人埋汰掉的,不合身的厚袄子。
她怀里抱着一瓶酱油,走在城中村狭小破败的巷子里。
巷子两边的泛着黄渍的墙壁上贴了许多招租,招工的小广告,高氤的目光被角落里那张不起眼的白纸吸引。
她往前挪了几步,凑近了瞧,那是一张招数学家教的小广告。她沉思片刻,紧张地转头往巷子两边看了看,然后,放松地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长气——没有人。
撕拉——
印着电话号码的那下半部分白纸,被高氤仔细折叠好,塞进了口袋里。
当天空变的黑乎乎的时候,当天上的一轮圆月取代黯淡的太阳的时候,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沾染上耀眼的纯白色。
高氤默默地跟在妈妈高屏的身后,忙活一家五口的晚餐。
弟弟申峭坐在客厅里那张带着补丁的旧沙发上看动画片。
至于她那个名义上的姐姐申竹,既然没在房间里,那就只能是又出去约会了呗。
高氤把最后一份碗筷摆放好后,她走到沙发旁边的那张陈旧的小木凳上,屈腿坐好。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彩色电视里的搞笑小人,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啪嗒——
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高氤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好指向数字“8”。
她下意识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不显眼的角落里。
因为,这个点回来的通常是继父申宗文。
申宗文关上门,脱下身上厚重的军大衣,抖了抖,一些细小的白色雪粒掉落在地上。
申峭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利落地关掉电视,光脚站在沙发上跳来跳去的。嘴里欢呼道:“老爸回来啦!老爸回来啦!开饭咯!”
高屏慈爱地看着儿子,嘴里笑骂道:“你个泼猴!还不快停下,小心摔着!”
申宗文用手弹弹头发上的落雪,大笑着走到沙发旁,双手插在儿子腋下,高高地举起,转了几圈。
客厅里充满着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申峭抱住老爸的脖子,靠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惹的平时在高氤面前都是板着脸的申宗文哈哈大笑起来。
申宗文坐在儿子旁边的餐凳上,笑哈哈地帮他夹了两条炸小鱼。
高屏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奶白色的鱼汤,随意瞟了一眼站在黑暗角落里的高氤,眼角的笑意淡了。
她语气平平地招呼道:“高氤,过来吃饭。”
高氤顺从地走到妈妈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低头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申叔叔。”
申宗文帮儿子挑鱼刺,看都没看她一眼,随意地“嗯”了一句。
高屏帮丈夫盛了一碗鱼汤,微笑着开口:“宗文,小峭和小竹的费用,凑够了吗?”
申宗文接过鱼汤,喝了一口,说:“小竹的还差点,怎么了?”
高屏喝汤的动作一顿,语气尽量平和地问:“小竹这个月的花销又涨了吗?”
申宗文微笑着善意解答:“那倒不是,只是月末有个去杭州的采风活动,要额外交钱。”
高屏顺嘴就想问具体的数额,但她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高氤,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枯黄的长发和……那件灰扑扑的旧袄子。
她很及时的……缄默了。
晚饭后,申峭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高屏拉着申宗文进房间了。
而高氤则是在厨房里刷碗,顺便收拾餐桌上的一片狼藉。
她把碗放进碗柜里,关掉厨房的灯,甩手路过主卧,走向自己的房间。
只是,房间的隔音不太好,路过门口的时候,她听见里头传来的申宗文的询问声。
“今天不是十五号吗?他们应该打钱了吧?你先挪出来,我解解急。”
高屏的音量拔高,声音有些刺耳:“这怎么行?!这是抚养费,你知不知道?”
申宗文有些不耐烦,他粗声粗气地说:“你给不给?阿屏,你体谅体谅我,我一个人挣钱不容易,嗯?”
……
良久的沉默以后,高氤下意识地想松口气。
但是,高屏不出意外的,同意了。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老婆,你可真是我的好老婆。”
高氤听着里头的温存声,哄溺声,落寞地捂着耳朵走开了。
她小声地关上房门,在狭小的书桌前坐下。
双手无意识地打开一本习题册,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窗户玻璃。
玻璃变的雾蒙蒙的,外面的那一边,一整面上东一块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