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寒风呼啸,落了一夜的雪。
放眼望去,整座山头覆上银白,笼罩在雾中。
半山腰的一处别苑,少年公子篡了个雪团子奋力向屋顶掷去,惊起几声寒鸦。
碎雪从屋檐坠落,洋洋洒洒,滩在窗户纸上。
“七月,长兄来信说……”
他和着风雪进门,寒气沾染上眉梢,雪花在屋内快速融化,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因步子迈得急,嘴角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姬瑶抬眸望去,恰好对上他的眼睛。
黑亮如星辰般的眸色中藏着喜意,少年面庞的稚气尚未褪尽,隐约可察几分儒雅隽秀。
他顿了顿,站直,拱手,温声询道:“清河阿姊,你,醒了啊?”
许是天气的缘故,寒风将他的鼻尖冻得微红,他搓了搓手,反倒露出无措的憨态。
姬瑶诧异:“你叫我清河……阿姊?”
她其实并不认识眼前的少年,甚至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和何时结识了这位朋友。
或者说,从七月唤她清河娘子的那刻,她的意识便开始恍惚。
脑海中浮现出陌生的记忆片段。
“大娘子,快跑!”
她听见有人唤她,姬瑶回头,看见刀柄瞬间贯穿了少女的身体,有液体溅到她脸上,温温热热的。
震惊、恐慌、也或许是茫然,她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执刀之人的脸,只凭着直觉,转身就跑。
十二月的天,反复无常,时刻都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积雪融了再结成一层薄冰,她逆风狂奔,冷冽的寒风擦过脸颊如刮骨的刀,真疼!
山路崎岖凹仄,冻土难行,她脚下打滑,一个趔趄趴下,从山坡处滚落下来。
意识的最终,停留在一阵地转天旋,入目的是茫茫一片苍白。好长一段嗡鸣,直至有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噩梦惊醒,不觉已是冷汗涔涔。
“也是,”少年脸色发白,了然道,“洛娘子如今身份特殊,倒是恒失礼了。”
“我不是……”
姬瑶疾步上前,侧目间无意窥见墙角妆镜,镜中少女韶颜稚齿、玉软花柔,然而,这绝非她本来面目。
她成了清河夫人,虽然匪夷所思,眼下却是种种不合理的唯一解释。
姬瑶苦笑:“不是那个意思。”
苏恒脸色果然柔和许多,只是依旧有些泛白,他褪去大氅,瞧着尚比旁人穿得厚实。
“昨夜做了场噩梦,魇着了。”
姬瑶视线扫过整间屋子,最终停留在苏恒身上,“梦里我遭人追杀,逃跑时从山坡上滚落,后来也听到有人叫我清河阿姊……”
少年的神色从狐疑到古怪,蹙眉开口:“那不是梦,捡到阿姊的时候,身上确实沾了血迹。”
梦中少女为自己挡刀的画面再现,姬瑶阖上眼皮,寒气自脚底升至天灵。半晌,她睁眼,以一种近乎茫然的神态望过来:“洛清河,是我的名字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借尸还魂一事,更不清楚原来的洛清河经历的种种,装作失去记忆似乎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你不记得了?”
姬瑶顺势点头,她因心虚不敢与苏恒对视,自然没看到少年复杂的情绪几度变幻。
“喝药吧。”
七月端了两碗药,一碗是姬瑶的,另一碗递给苏恒。
“我也要喝?”苏恒浓眉微挑,似乎有些不悦。
七月比他矮上一头,此刻仰着脑袋看过去,就少了些气势:“也可以不喝。”
话虽如此,端药的手丝毫没有收回来的打算,果不其然,又听七月凉凉回道:“若因受凉而发病,回头家主知道,受苦的还是公子。”
或许每个少年人心中都有关于喝药的不愉快记忆,姬瑶看苏恒不情愿地接过药碗,龇牙咧嘴灌下汤汁,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想起从前在摘星楼的日子,师兄也是这般拿师父威胁自己,不过总会送来饴糖或者新出炉的点心。
黑乎乎的药汁荡出浅浅涟漪,姬瑶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喉间弥散,竟比记忆中还要苦。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有师父和师兄在,她好像也没吃过真正意义上的苦。
师父给予她的关爱填补了双亲的缺失,师兄待她如兄如友,陪她一起闯祸受罚。摘星楼被封前夜,师兄日夜兼程赶回来为她庆生,送了她心仪许久的珍珠衣作贺礼。一百二十八颗粉色珍珠制成的绣衣,必然是耗时又耗力,不知师兄准备了多久。
直至锒铛入狱,尝尽人情冷暖,方知从前的一切弥足珍贵。
逃亡的那些时日,她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只有想到师父和师兄的时候才有片刻温暖,所以拼命赶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重逢,而今……
姬瑶垂眸,眼底只余落寞。
“公子刚说大郎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