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墙壁上挂着一轮圆钟。
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从哪淘来的这么个古董货,像是上个世纪末大部分家里都会有的铜色挂钟。
和墙上那些抽象画派的作品错落有致地摆在一起,倒是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卜茁终于在距离下课只有十分钟时从回忆中抽离,尽职地起身去帮孩子们改画。
为了方便老师和学生都对下课时间做到心里有数,陈析专门把敲钟时间设定到了下午五点,作为小画室里的下课铃。
就在卜茁帮小孩们改完画之后没多久,时钟缓慢地响了起来。
下午的助教工作转瞬结束,堂下坐着的学生到底还是年纪偏小的小孩,能集中两个小时的精力已经是难得,此刻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打量下课的倒计时了,兴冲冲地站起身来就要收画板。
卜茁看着他们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急冲冲往外跑的动作,很难不回忆起自己在画室学习那会儿。
好像有枯燥的生活打底,一笔复一笔的练习时光也没那么难熬了。
打断卜茁老太太一样回忆往昔的,是从她面前呼啦啦跑过去的几个小男生。
他们打闹着从卜茁旁边经过,其中一个男孩背上的画板宽了一些,不小心撞上了卜茁的手肘,令原本就游离在画作之外的她一时没拿住自己手里的画笔,“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正值欢乐中的几个小孩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变得局促起来。
虽然卜茁平时非常好说话,但在上他们第一节课时,她就非常严肃地强调过了画具的重要性,不管大家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画室学习,对画具的爱护一定要放在首位。
也难怪小男生吓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了。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小嘴一瘪,拘谨地蹲下身去,把地上已经摔断了的铅笔捡了起来,绷着身子试图将笔再塞回卜茁手里,嗫嚅道:“老师,对不起……”
一句话里总共五个字,在卜茁没回过神来的目光里更是心虚得越说越小声,最后那个“起”字几乎要被小男生吞进肚子里去了。她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男孩,而后蓦地笑出声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笑容是守恒的,当它消失在一个人脸上时,必然会出现在另一个人脸上。
小男生看着卜茁笑了,顿时也没那么紧张了。
他再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直到卜茁笑着摇头说没关系,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追着朋友们飞快地跑出教室,不一会儿,走廊上又响起了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卜茁握着断了芯的铅笔,独自在座位上又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站起了身。
她轻轻合上了面前的铅笔盒,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而后稍微收拾了一下画室的卫生,准备离开画室。
当她最后看向教室里时,那副还未完成的静物图正孤零零地待在画架上,斜斜冲着那轮奇怪的挂钟。
卜茁眯了眯眼睛,从远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
似乎在这样昏暗的黄昏时刻,那副图更容易被辨认出整体框架和明暗关系了,剩下的也不过是完善更多的细节,雕饰成一副更完美的作品。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踏出画室,在对自己作品的满意中丝毫没有发现围巾还拿在手上,直到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寒风裹挟住四肢百骸后,才迅速从那点在冬日不合时宜的躁热中抽身。
扑面而来的凉意直钻鼻腔,冻得她猛呛了一口冷气,有了种瞬间要被冻入地府的错觉。
卜茁缩着脖子将围巾严丝合缝地缠紧,等到整个人从头到脚感受不到冷风后,这才有直面冬天的勇气。
然而还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若尘愚站在路灯下吐着烟圈,眼眸是深黑色的,叫人瞧得感觉和冬天一样沉寂。
他听到动静,眼睛不动声色地看来,默默打量了一圈卜茁,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假装刚才自己什么也没做。
卜茁见他食指中指轻轻夹着一支烟,眉间难掩恹恹倦色,心里在“立刻装不认识走开”还是“上前打个招呼”这二者间游走了几个来回,面上是罕见的局促不安。
她迟疑了一秒,问道:“呃……你怎么还在这儿?”
若尘愚对卜茁前来搭话的行为有些出乎意料,他沉默了片刻,出口的嗓音因为喉间翻滚的烟而染了几分哑。他淡淡回答道:“等人。”
他的眼神终于在这样诡异又尴尬的气氛中重新凝聚起来,若尘愚抬起头,只是目光并不是落在卜茁的身上,而是更后面一点,似乎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卜茁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不知道若尘愚近年来经历了什么,是独身一人,还是有了伴侣。
卜茁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她应该期待哪一种呢?
她怀着一腔好奇,没想到撞进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