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内,太医方才离去,弯腰后撤之际将缕金炉内吹气的紫兰香的烟雾带散。宫内上上下下忙成一锅粥,晚宁甫一进来便嗅到了这几日越发浓郁的苦药味。
耷拉下脸庞,晚宁抱紧了怀中布偶玩具,在细辛的牵扶之下急急地的踩着步子赶到了佟佳皇后的榻前:“姑姑。”
听见晚宁软糯的嗓音,床榻上的女人酸了鼻子,她摆了摆手,林嬷嬷将药碗收起放在托盘内起身退开。
“快来,让我好生瞧瞧你。”佟佳皇后病弱着声音朝床前矮小的小姑娘伸手。
晚宁小心翼翼的双手并用捧着佟佳皇后的手,发觉这双曾经白皙的手此刻干枯的紧,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期待:“姑姑,皇上都封您当皇后啦,您什么时候能大好啊?”
佟佳氏穷其一生,都在渴望后位,从进宫开始便想成为皇帝表哥的妻子,她爱慕他,可他的女人多之又多,心中只有那一点点的位置可以装下她,她没有怨过,喜不自胜。
可在后宫汲汲营营多年,始终无法为表哥生下一个阿哥,唯一的女儿也夭折,更不必说皇后之位。
“当不当这个皇后,又有何意义?我怕是大好不了了。”佟佳氏握着晚宁小小的手无不自嘲,它是那样的软。
晚宁长得太像佟佳氏夭折的女儿,她捧在手心将其呵护,原以为能亲眼看着她长大、议亲、出嫁甚至是生子,就仿佛可以看到自己那个早亡的女儿长大的模样,可她的身体太不中用…
“我现下唯一的牵挂便是你,宁宁,日后你要怎么办哪?”佟佳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垂泪,泪珠子顺着鼻梁滑进眼窝,她的眼角细纹很多,已不复年轻时的凤眸绝艳,她宛若凋零枯萎的凤仙花,凄厉而又无力。
对上晚宁茫然无措的小脸,佟佳氏一阵苦笑,艰难自叹:“你父母在你刚出生时便撒手人寰,都是本宫的错,不该将你养的如此不谙世事…若回了佟佳府邸,又该如何在那起子吃人的东西手里活…”
晚宁被吓坏了,心间满是恐惧,“我不要姑姑走,我不要姑姑走呜呜呜——”她趴在床榻前,哭的彷徨害怕。
佟佳氏枯手抚摸晚宁的脸庞,哽咽无言。
皇帝在门外听了会儿,泛红的眼眶兀自忍了回去。他立了许久,听佟佳氏交代小家伙日后要乖巧听话,不可在行任性妄为之事,能无条件庇护她的人从此怕是要没了。他心底起了一分怒意,佟佳氏便是如此不信他?可他又怜她…当年那个早夭的女儿…
承乾宫殿外,小太监忽的躬身近前来,附耳在梁九宫身侧。
梁九宫忙往前走两步,行至皇帝身侧压低声音:“皇上,四阿哥来请安。”
“叫他滚回去读书。”皇帝怒意连连,呵斥道。
梁九宫脸皮子一紧,如何瞧不出皇上这是在迁怒呢,他应下便要去回话,果真不出三秒,又被皇帝叫住,梁九宫维持着诚惶诚恐的神情停下脚步。
皇帝到底是皇帝,不是寻常那种会任由情绪蔓延之辈,他的脸庞上瞧不出息怒,迈开步子离开承乾宫。
梁九宫立即跟上,招手挥了挥,给了几个婢女眼色。
四阿哥立在承乾宫外,这几日来他吃不好睡不好,人已然消瘦一大圈,虽身旁之人并无怠慢,他的吃穿用度仍旧比寻常皇子们好得多,甚至因为佟佳皇后得封皇后,他也成了半个嫡子,可这样的变化叫他如芒在背,太子尚存,叫他如何自处。
“皇上。”
身后有动静和声音传出,四阿哥心中一惊,忙跪下垂首问安:“给皇阿玛请安。”
“容乐在里头。”皇帝的脸色略有疲惫之态,他轻轻按在四阿哥的肩上,触摸到他瘦弱的身躯,蹙眉勃然大怒:“下头的奴才是怎么侍候的,四阿哥的身子怎会如此单薄!”
“不怪他们。”四阿哥急急出声,他抬起一双眼眸藏着无数哀色,眼眶微红,惶惶然如失去了母亲的小兽,“皇阿玛。”他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四阿哥自满月起就被佟佳皇后养在膝下,佟佳皇后一直无子自然将四阿哥当亲生儿子抚养,两人的感情十分要好,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皇帝略有触动,亲自扶他起身,和缓了脸色,“等会儿再进去罢,瞧着,你皇额娘还要跟容乐叙会子话。”
“是,”四阿哥只管应下,他心有戚戚然,“皇阿玛,皇额娘的身子…”
皇帝道斥道:“你十一了,又不是黄口小儿,切不可如此软弱作态。”话虽如此,他心下柔软,再度捏了捏四阿哥的肩膀,神色亦有几分忧伤,“去罢。”
四阿哥抿唇颔首,说了句儿臣知错,将拳头捏起,复而放松。
晚宁哭了许久,嗓子都有些哑了。
弱画进来说:“皇上刚才来了,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子,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佟佳氏扯起唇角,不为所动,“随他去罢。”她很是漠然,许是如今看开了,颇有几分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