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被揭开了,不管那些罪孽能不能得到宽恕,仇恨能不能消弭。至少,应该留有一份公允,是给活着的人的交代,也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人。
牢笼困住了江家三代人,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江老爷子心里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而他多年尽心尽力的弥补,始终无法熨平那些刻入骨髓的伤痕,又如何奢望那些伤痕会结痂自愈呢?
江肆抬头看着江家正厅悬挂的牌匾“正大光明,海纳百川。”
这是江家的家训,是每一个江家人都必须终生恪守的原则。
八个醒目的大字
在如今看来,他却只觉得讽刺
正大光明吗?
那为什么对待自己的亲人却能使用最阴暗的招数?
海纳百川吗?
那为什么当年独独容不下他的母亲?
三十年,江肆用三十年的时间强迫着自己不让仇恨冲昏了头脑,强逼着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可他还是憎恨,他为母亲鸣不平,他要喊冤叫屈。
那些在心里积攒已久的怨恨如同把他压在五指山下,让他窒息,想恨却无人可恨。每当他想用尽全力去恨那个罪魁祸首
并为之采取行动时,都会有一个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不断回响“我的阿肆啊!要永远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
快乐和仇恨从来都是相斥的,要快乐,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咽下那些仇恨?
要仇恨,又如何能按照母亲的遗愿活成无忧无虑的样子?
不管待在光明里多久,却始终无法改变自己曾坠入黑暗的事实,只要一想到那些阴郁的过去。所有因爱而获得的满足和欣喜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消失黯淡,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害怕自己配不上,却又无比的渴望爱。
不相信会有人爱他,于是遇到一个人,才想倾其所有。一次次双手捧上自己的真心,只因为他害怕被抛弃,只敢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爱着。
那些过去反反复复纠缠他,如同每一个在深夜的梦魇。
江肆跪着,身子倾了下来,头上还裹着一圈纱布,眼神暗淡,眸底藏着雾气,低着头喃喃自语。
“爷爷,我就在接任公司的前一天晚上,您把我叫到身边。问我,恨您吗?我当时撒了谎,怎么能不恨呢!您逼死了我妈妈,我不该恨您吗?您让我跟心爱的人分开,逼着我接下了江氏,让我成为了我最厌恶的人,我不能恨您吗?”
“可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学着跟您好好相处,那是因为我始终记得母亲说过的话。她说,不管怎样,都要懂得感恩。因为我的骨子里留着江家的血,我是江家的子孙……”
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自己一声不响抗下所有,却不忘教导儿子要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正因为经历过高门深陷,权势为盛,才深知快乐和自由的可贵。
于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成为那样的人,要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妈妈,不求其他,只希望你能活得自在,并且永远保持善良”
他违背了母亲的遗愿,亲眼看着那些仇恨的种子越扎越深。于是,他也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始终执拗的认为自己最终的归处应该是葬身在大漠孤烟处,尸身腐烂撕裂,成为那些牲畜的口中食。
江肆喉咙咽了咽,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狠心撕开一片又一片伤疤“小时候,她总是在我耳边说,希望我活的轻松开心一些。于是,这些年,我拼命伪装自己,努力让自己快乐一些,不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学着卸下沉重的枷锁。
可是爷爷,您该知道的,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外人看来我风光体面,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虚假外表之下的我,有多么扭曲多么不堪,掩藏在皮囊之下的是一个肮脏的灵魂,谁会喜欢呢?”
他在问他自己。
他试了又试,也终于真正明白,没有人在意他,更没有人喜欢他。
年少失怙,飘摇血泪里负重踽踽独行,唯一愿望就是永远地死去,永远的解脱。直到有一个人打着一盏微弱的灯笼,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他。一次次告诉他,你很好,你值得。
于是,他开始慢慢伸出手,朝着光亮处走去,可现在还是有人要熄灭那盏灯。
“在母亲死去之后,我从没有想过我也能拥有那些正常人的感情,爱恨于我都是奢侈,直到遇到她。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试着去敞开心扉,原来我的心也会疼,原来我也会有人爱,您已经毁了我一次,还要再毁我一次吗?”
那句最后的话,声音低不可闻。
江老爷子瘫在座位上,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自己错了。
江澈看着这样的场面,深知自己不应该再说什么以此再雪上加霜,可他还是吐出了那些阴暗。
江肆是不幸的,可他难道是幸运的吗?
不是,都不是。
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