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浮光蔼蔼。
陆府后宅的汀兰苑内,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出,咳嗽声的主人虽染了病气,但细一听,嗓音依旧空灵清透,不难辨出,大抵是个美人。
屋内火烛如豆,温棠一头墨发散开,未施粉黛的脸衬得更是清媚,若初初绽放的夏荷,不至于妩媚妖艳,胜在清丽脱俗,似不染凡尘。
“咳咳……”温棠压制住咳嗽,将一碗微苦汤药饮了下去。
贴身婢女桃夭,拾了一块蜜饯递过去,一半心疼,一半愤恨,说道:“少夫人,今日您与楚大小姐一道落水,大公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将楚大小姐救上了岸,却对您不管不顾,若非是三公子暗中相助,您今日只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温棠与楚微在陆府后花园一道落水,陆嘉年身为温棠的夫君,却先去救了旁人,让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妻子呛了数口塘水。
这事已经闹得阖府皆知。
温棠含下蜜饯,舌尖本该尝到甜味,可奇怪的是,她似是感觉不到滋味,身子直至此刻,还是一阵冰寒。
她该心寒么?
年少夫妻,青梅竹马,彼时情深走到今日,亦不知到底是人变了,还是情变了。总之,物是人非,两看相厌了。
温棠纤长睫毛轻颤,敛了眸中异色。
桃夭是温棠的陪嫁丫鬟,从小跟在温棠身边,她自是看不过去,越说越是愤然:“楚小姐仗着其父是大公子的恩师,自从其父死后,就一直赖在陆家,死缠着大公子,如今倒好,她都与大公子有肌肤之亲了!”
“少夫人呐,大公子该不会当真要让楚小姐进门吧?再者,今日楚小姐与您一同泛舟,怎么好端端的翻船了呢?”
温棠嘴里咀嚼着蜜饯,神色极淡,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为何会翻船?只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吧。在陆家所有人看来,她根本配不上陆嘉年。
她与陆嘉年之间,已经多久没有心平气和的面对面说话了?
她早就不记得了。
她十八岁嫁入陆家大门,成婚六载,唯有第一年琴瑟和鸣,从次年闹出那桩事后,陆嘉年看着她的眼神早就变了。
他所谓的深情,就连几句流言蜚语都抵不过。
桃夭见温棠缄默,急红了眼眶:“少夫人,您至今没有生育子嗣,万一让楚小姐进了门,再生个一儿半女,您该如何自处?”
温棠忽然轻笑了一声,更像是在自嘲。
如何自处?
她抬首,一双潋滟剔透的水眸望向雕花铜镜,她都快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模样了。
如今的日子,当真是她想要的么?
这时,门外小丫鬟急切的唤了一声:“大、大公子!”
陆嘉年已经太久没有踏足汀兰苑,也难怪小丫鬟会受了惊吓一般。
桃夭也吃惊,给温棠使了眼色,压低声音快速道了一句:“少夫人,别再与大公子怄气了。您服个软,大公子或许还会念及旧情。”
温棠粉白的唇轻抿。
她是在与他怄气么?
她被所有人误解泼脏水,陆嘉年所谓的年少情深,没有给予她任何信任,甚至于他还在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门扇打开,夜风裹挟着院中的花香荡了进来,浮起美人发丝与雪色长裙,陆嘉年一眼望过来,便看见这样一幕,有那么一瞬,他总觉得温棠会随风而去。
陆嘉年五官秀眉,面容清隽,素有竹兰君子之称,他年长了温棠两岁,这几年在詹事府任职,是太子的得力心腹,官场浸/淫几载,让他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沉稳雅致,是京都青年才俊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前途不可估量。
但就在方才一瞬,陆嘉年的眼底还是掠过了其他东西,似是一丝慌乱,但并不明显。
“都退下。”陆嘉年低声下令。
桃夭自是不会强行留下,但凡少夫人可以与大公子独处,也是这对夫妻可以破镜重圆的机会。
五年了,也该和好了。
若非是那桩事,少夫人与大公子该是多么珠联璧合的一对啊。
桃夭走出屋子,她转过身合上房门时,最后往屋内望了一眼,就见大公子已经走近了少夫人,可少夫人始终是侧脸对着大公子,还是那副冷若冰霜之态。
桃夭:“……”
她合上房门,不禁发愁。
少夫人常说,失望久了就不会期待。她好似明白,可又好似不能明白。
这厢,屋内安静到针落可闻,陆嘉年剑眉轻蹙,目光落在温棠近乎完美的侧颜上,他薄唇微动,喉结滚了几下,嗓音比寻常时候温和了几分:“今日是三弟暗中潜水救了你,可你到底是他的嫂嫂,日后……莫要与三弟走得太近,免得又惹人非议。”
温棠捏着瓷盏的手微滞,概因捏得过重的缘故,原本粉润的指尖逐渐发白。陆嘉年什么也不询问,上前直接便是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