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语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香槟、气球、鲜花,像藤蔓一样攀在房间里扎根。人来人往的卧室,黎语儿如某种精致的商品般被参观着,摇摇床是普通小孩的梦乡,却是黎语儿的橱窗。
“这大眼睛真漂亮。”
所有人都这么说。
黎语儿第一次学走路,走的是模特步,她走起来身体扭来扭去,极度不平衡,妈妈伸出手扶住她,她感受到皮肤接触间的温度,温暖潮湿。
后来的每一次,黎语儿被妈妈扶住,只觉麻木冰凉。毛茸茸的小礼服手套隔在二人的手部之间。黎语儿从那一刻起,失去了只有妈妈能带来的温度。
爸爸给黎语儿拍照,陆续上传到当时刚刚成形不久的社交网络平台上,借着大量的人脉资源,不出所望,在漫长的铺垫后,六岁的黎语儿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个舞台,童装模特。
黎语儿在狭小闷热的试衣间里频繁地换着衣服,再被带到摄影房内,劣质的背景墙和数不清的闪光灯围绕着她,她来回走着,摆出既定的姿势,露出标准的笑容,渐渐学会如何在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不闭眼睛,如何做出大人会满意的动作,因为只有这样,拍摄才能尽快结束,自己才能尽快离开那间让人窒息的房子。
多待一秒,就要被闪光灯融化。
“真有天赋啊,是干这行的料。”明明是夸赞自己的话,摄影师却抹着汗,对爸爸和妈妈说。
妈妈很高兴,弯下腰把黎语儿抱起来:“喜不喜欢拍照?这么多漂亮衣服!”
“喜欢。”黎语儿知道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想听到的答案,“但我想吃草莓饼干。”
黎语儿学会的不只是拍照动作,还有在付出后索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技能。
能吃到好吃的,好像也不赖。
十岁之前,黎语儿虽然很辛苦,但也多多少少有一点乐在其中。可以在放学后邀请班里的同学吃冰柜里最贵的雪糕,所有小朋友都因此和自己做朋友,他们去自己家里做客,妈妈拿出刚刚烤的草莓饼干热情地招呼他们。
她们说:“黎语儿你真幸福啊!”
然后抹掉嘴角的饼干碎渣。
直到自己开始发育,不再不论怎么吃都不会发胖,妈妈在试衣间给黎语儿穿衣服时,发现一直合身的尺码不再合身,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某种意义上也是因祸得福,黎语儿的身体迅速发育,身高也不再适合做童装模特,妈妈只好放弃与童装店继续合作,带着黎语儿离开。
走出童装店总部大门的那一瞬间,黎语儿觉得自己自由了,她再次问妈妈要草莓饼干吃,妈妈却蹲下来,认真地对她说:“语儿,想不想学跳舞?”
“想。”黎语儿习惯性地说出这个妈妈想要的答案,“但我想吃草莓饼干。”
可是这一次,这一招不再奏效,妈妈没有带黎语儿去甜点店,而是回童装店,买了全套的民族舞衣服、鞋子和首饰。
黎语儿一段人生在童装店开始,另一段也由童装店开始。
有始有终。
在学习民族舞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几乎没来舞房看望过自己,唯一来过的一次,是黎语儿练习下腰时发了点小脾气,他赶来对黎语儿说自己在外出差应酬,挣钱多么多么辛苦。挣钱是为了给你学舞,你可千万要争气。
不争馒头争口气。
但现在的黎语儿连馒头都吃不上,她被制定了严格的控制碳水饮食计划,软尺在腰间一遍遍地量着,日复一日的统一饮食,让她都快忘了真正的食物该是什么味道。
而且家里并不缺钱,黎语儿不知道爸爸还在外面忙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小就要在外面工作、学习。
两年的时间,黎语儿终于上了爸爸妈妈梦想中的舞台——地方电视总台。
“早知道早些开始学跳舞了,语儿多有天赋。”
黎语儿第一次表演,是在总台的一个晚会上做伴舞,和许多同龄的小朋友站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只有黎语儿安静地等待闪光灯时隔多年再次照在自己身上。黑暗的舞台上,她闭上眼,回想自己第一次在昏暗摄影房里站着的样子:身后是劣质的背景墙,一卷一卷地更换着背景,闪光灯齐刷刷地转过来,自己条件反射伸手捂住眼睛。
“把手放下,快。”那时候妈妈的声音穿越几年的时光,在耳边萦绕。
黎语儿睁开眼,盯着黑暗的观众席看。
漂亮的脸蛋,会说话的眼睛,出众的身形,不同于旁的小朋友敷衍式、程序化的舞姿,黎语儿很快便被电视台副导演看到,副导演将一根棒棒糖递给她,黎语儿老练地摆摆手。
“跳舞真有天赋呢。”副导演依旧对着一旁的父母夸赞道。
后来黎语儿顺理成章地成为电视台的常客,从一开始的伴舞,逐渐变成主舞,甚至后来拥有了自己的单独舞台。
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