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天神抛弃了你,陷你于困苦,使你行在黑暗中。”
“你的敌人如熊埋伏,如狮子在隐密处。他张弓将你当作箭靶,把箭袋中的箭射入你的肺腑。他筑起堡垒樊篱,你被苦楚围困,囚于缧绁,像死了许久的人。”
“你的皮肉枯干,你的脊骨攀折。你的铜链沉重,你的道路弯曲。饱用茵陈,尘灰蒙蔽。哀号无人倾听,祷告不得上达。”
“不要忘记,你要回到光明去,乞求神的宽恕。”
“……”
“妈妈?”
“嗯。”象牙四柱床上半躺的金发女子搁下正在朗读的圣典,温柔地抚弄她伏在床边的孩子。
“为什么被抛弃的人,反而要乞求宽恕呢?”小女孩仰起脸,不解地问。
“……”
“是我做错了什么,神才会抛弃我吗?”
“不,我的孩子,你什么错都没有。”母亲将孩子的手掌团进自己的手心,教她握着一枚锈色的十字吊坠。
“光会指引你的路,不要因为他人的恶而跌倒。”
“……”
她叮咛的话语和世界忽然都变得渺远,坍塌成黑洞吞噬了年幼的孩子。
倏尔画面转换,薄亮天光照拂辽阔的冰原,照见一幕惨烈的悲剧。
幼小的女孩坐在四分五裂的马车残骸间啜泣,怀里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身下晕染开大片血迹。
高耸的陡崖上赫然两道车辙,大雪未来得及掩盖阴谋。
寒冷的黎明如约而至。
但更漫长的黑夜接踵而来。
不晓得是不是所有人濒死前都剧痛——
某种潜伏在心脏里的炽热狂乱不断喷发,断续的痛苦,让人想撕裂全身的皮肤。
一部分的身体正在粉碎作微尘,余下的则消融了,就像是被岩浆吞噬的土地,缓慢将人焚烧殆尽,赤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知觉不到一点热度。
那些微尘好像是有生命的,被困在自己混乱扭曲的形体中,绝望地等待正确的组合,等待一场血肉相撞。
模糊间偶有清醒,孤零零的女孩蜷缩在残破的建筑废墟中啜泣,被身体的冲突纷争淹没,难以分辨现实和回忆交错。
“他用凿过的石头挡住你的道,他使你转离正路。他用沙石碜断你的牙,将你撕碎,使你凄凉。”
“你成了众民的笑话,他们终日以你为歌曲。”
“……”
“你的力量衰败,你之于神毫无指望。”
“神呐,求你记念我如茵陈和苦胆的困苦窘迫。”
母亲离开,父亲厌弃,众人遗忘,红发的仇敌占据属于我的尊严与荣光,我在与不相干的人苦苦争斗。
死寂的冰原、空旷的府邸、幽暗的地下室,独行长路不见天日,从伸出手向至亲之人乞求,只得到冷漠的眼神,到沦为棋盘上毫不吝惜的弃子,恨意如潮水淹没了达利安。
“……对玛纳的操控能力已经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心脏是无法承担的。”
“还能支持多久?”
“少则两天,多则五天。”
……
“你不过是运气好而已,银头发灰眼睛又怎么样,莱柯宁的继承人还是只有我一个。”
席文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扯,迫使她抬头,昏暗烛火下他的狞笑有若恶魔,“别叫父亲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守着你的乌龟壳吧。”
“父亲说当时你没和你的废物母亲一起死掉,真是失误。七年前安安静静地烂在荷修斯多好,怎么敢回来碍我的眼?”
“呀,没眼色的家伙,瞪着我做什么?”
“要不是你这个贱人,我才拖着这破烂的身体,现在还没能成为剑术大师!”
他桀桀笑着,猛然摁着她的脑袋往墙壁撞去。
镣铐束缚手脚,玛纳紊乱四溢,达利安挣扎间牵动锁链哗哗作响,无力反抗的暴怒化为凄厉的嘶嚎。
“斩杀了霜狼有什么了不起,那只会为我的功绩添光增彩。”
“你怎么练剑都不会有结果的。就算你觉醒了魔力,也不过是为贤者造物找一个饲主。”
“放心吧,我母亲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公爵夫人,娜奥米亚治好了双腿,战争结束后莱柯宁家的女儿会和皇太子成婚,父亲会带领白狼为你复仇,迎接帝国至高无上的荣光!”
“至于那个疯女人的遗物,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
“天会亮的。”母亲临死前仍用虚弱的手捧起她心爱孩子的脸,沙哑着嗓宣告神会带来希望。
“我的孩子。”
“达利安。”
正如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的,达利安睁开眼睛,血液中僵结静止的脉搏,又生生不息着,像是初次感受到为人活着的欢愉。
明明离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