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码头,暴雨渐歇。
海边的风渐渐平息,淅沥沥的雨水伴着寒风吹打在栈道木板上响起噼啪声,下一瞬,草鞋踩过积蓄的雨洼溅起大水花,雨水打湿脚夫的裤管。
栈道边的联排灯架上,因为暴雨没有几盏灯笼亮着,但即使是蒙着眼睛,脚夫也对这一趟道轻车熟路。
一个个脚夫抢着将货物搬到货船之上,五艘巨大的货船依次停靠在渡口边,船头朝向一望无际的暗夜海面。
甲板之上,一个精壮的光头中年男子抬手将面上的独眼罩调整好,再用另一只眼睛仔细去分辨。
不远处茅草屋中的烛光不知何时点亮,隐约可见其中两个人影。
光头男人从甲板上利落翻身下来,他逆行着躲开搬货的脚夫,在微雨中大步走向茅草屋。
“公子!”
男子声音粗矿,这一声却压得低沉,他进门,先看见张恕,随即看到一旁脱解蓑衣的陆隽致。
光头上前,眼眶略微泛红,他急忙低头,又郑重跪地施礼。
“周云拜见公子。”
陆隽致将蓑衣放下,抬手扶起周云,浅笑着:“周叔,好久不见,一切可好?”
“好,好。”
周云频频点头,始终垂着眉眼,不敢叫陆隽致瞧他一个大男人流眼泪的笑话。
上次还是六年前锡兰国匆匆一见,眼前的人那时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已是英挺俊逸的男人。
张恕将陆隽致的蓑衣搭在一旁的太师椅背上,再转过来看着两人寒暄,瞧着周云始终低着头,他上前拍了拍周云的肩膀,依然是谨慎地纠正道:
“是大人。”
陆隽致闻言浅笑,周云也知自己失言,下意识朝身后看去生怕隔墙有耳。他又笑嘻嘻看向张恕:“还得是权哥您稳妥。”
张恕没理他打哈哈,顾自从怀中拿出市舶官券,交给周云。
周云知晓拿到官券后,他便应该回船上去了。时间紧迫,他理好情绪抬起眼细细打量陆隽致。
陆隽致清楚周云在从自己的身上寻找父亲的身影。不过遗憾了些,听说他并不像父亲,哪里也不像。
陆隽致略偏过头:“周叔回去后,还需跑一趟大津。”
周云微愣:“大津?”
大津,那里有着最好的工匠师。
陆隽致取出信笺交予周云——原料备齐后,工匠也该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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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货船发走,陆隽致先一步离开了码头。
夜里的晴是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去,露出朦胧如烟的月,月光悠悠洒在雨后浸湿的青石路上,银光粼粼。
陆隽致回到府衙时,圆月已完整显出,高高悬在半天上。
清冷的光将门外等待的人映照着,在陆隽致发现她许久之后,她才恍然起身。
“大人?”
蔺瓷向前一步,完全走到月光下。
也不知她来等了多久,分明雨已经停了,她却浑身湿漉漉的,乌发也湿透。
张恕侧眸窥探着陆隽致的神情,却见陆隽致一如往常面无波澜。
可下一瞬,陆隽致抬手,抓着姑娘纤细的手臂轻轻一拽。
蔺瓷一时不备,惊呼出声,她手臂一紧接着便被陆隽致提起,凌空一瞬,便进到了院内。
蔺瓷抬眼看向陆隽致,反正也要带她进来的为何要锁门呢?
陆隽致将蔺瓷带进卧房,这一次他并没有离开。
原因无他,府衙历来不重修葺,这样的雨天各处都遭殃,也只有卧房算个能下脚的地方。
陆隽致出去了一趟取来巾帕和自己的衣袍,再度回到卧房。
蔺瓷乖顺地坐在临窗的圈椅中,她身上湿透了,夜风从窗户缝隙灌进来打在她的背上,她冷得直哆嗦。
陆隽致将衣袍搁在她手边,巾帕随意丢到蔺瓷的头上。
蔺瓷拿下巾帕,知晓陆隽致的意图,她将长发捋顺到一侧细致地将湿发擦拭。并不是每一根头发都听话,一缕湿发固执地贴着她雪白的脖颈从耳后向下蔓延,越过精致的锁骨最后隐入酥软的衣襟中。
暖橙的烛火温柔,让灯下的美人也异常柔美。
蔺瓷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生生淋了小半个时辰的秋雨让浑身发冷,狼狈不堪。
她总不能问陆隽致方才去了哪里,这还不被陆隽致当成别有用心,可她这样的姿态也说不出原本的谢意,她本想来谢过他暗示文兴怀帮她一事,由这个引子,再请求他好人做到底。
陆隽致淡然瞧着蔺瓷的脸一会一个表情秀眉蹙起又展开,便将她的来意猜到七八分。正在他想开口时,外间响起了敲门声。
“备好了热水。”张恕已经在净房准备好了浴桶,他说完便回厢房安置去了。
蔺瓷垂眸,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