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府,蔺宅。
昨夜一场秋雨寒风吹就满院枯叶,小院打扫了一半,扫帚斜倚在围栏边上,将近巳时,却不见任何仆婢前来打扫。
蔺瓷拥着锦被呆坐在床帐中,她单薄的肩膀撑起嫣红寝衣,如瀑长发铺在纤瘦的背上,衬得一张小脸愈加白皙如雪,少女不施粉黛依然端丽冠绝,妖娆动人。
蔺瓷一夜不得安睡,临近天亮雨停时才眯了一会,可这样的雨夜只会让她噩梦连连,眯得这小一会儿反而让蔺瓷心慌得厉害。
她已经捂着心口,缓了半天。
“大姑娘,药熬好了。”
桂嬷嬷端着药碗进来,急忙伺候蔺瓷将药服下,她在院子里才扫了一小半,便听见卧房里的低呼。
不用说,便知大小姐又梦魇了。
蔺瓷喝了药,脸色缓缓恢复了红润色。
她看了看桂嬷嬷,将药碗递回去,手指不经意触碰到桂嬷嬷冰冷粗粝的手,蔺瓷缓缓低眸。
蔺家大房这院子很大,只是如今里里外外只有桂嬷嬷一人照看,蔺瓷今早又闹了毛病,如今缓过来了,蔺瓷又开始心疼桂嬷嬷。
大房败落,二叔二婶当家,如今蔺瓷连个下人都要不来。她不能这么干等,总得做些什么,给自己找个出路才行。
再想起父母亡故之事,蔺瓷已经没有眼泪。
去年年末,蔺家大老爷蔺维铭夫妇外出收账,归家时,炮竹声惊马,车翻下了山崖,夫妇二人当场殒命,大房便只留下蔺瓷这么一个才及笄的小丫头。
这大半年,仆婢散得干净,只余桂嬷嬷一人。
桂嬷嬷原是厨房里的,早年受了蔺瓷父母恩惠,是以才在这时候仍然不离不弃。
桂嬷嬷已经收了药碗,马不停蹄去厨房准备早饭。
蔺瓷睫毛轻颤,默了默,她起身理好床铺,走到黄花梨木的高柜前,取出一身衣裙来。
她思量片刻,又在柜子最中间取出一件雪色短袄,短袄之中,藏着一张契据。
片刻后,蔺瓷简单地梳洗,她一身雪色衣裙,发间一抹蓝色绢花,便是打扮完毕。
蔺瓷对镜,只觉得在镜中找不出半点从前自己的银子,彼时绫罗绸缎,朱钗玉笄,而如今……
饭桌上早膳已经备好,桂嬷嬷却已去庭院中继续清扫。
蔺瓷看着面前这一碗白粥和一个鸡蛋,心知二婶又克扣了她们的吃喝。
蔺瓷匆匆吃过早饭,便要出门。
庭院中,桂嬷嬷将庭院打扫如新,此刻见到蔺瓷,桂嬷嬷微愣,“大姑娘这是要去哪?”
自十日前,大姑娘回府后,便一次都没有踏出这院门,怎得今日忽然就要出去。
桂嬷嬷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急忙要跟上。
蔺瓷并不拒绝,如实告知桂嬷嬷:“我去酒楼,将这个月的进账盘回来。”
收了账,买些像样的吃食,再雇两个仆婢,为桂嬷嬷分担些活计。
桂嬷嬷摆摆手,打着哈哈劝她:“大姑娘今日身体不适就在家休息吧。”
她心里清楚,如今蔺家大大小小的权利都被二房蔺维西总揽过去,大姑娘想去酒楼收账,谈何容易。
蔺瓷却想试试。
不试试,她只有被人挤兑死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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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蔺氏酒楼人来人外,食客络绎不绝。
小二在门口迎客,瞧见有人来,才扬起笑脸,又骤然落下。
“大姑娘怎么来了?”
蔺瓷直接问:“李掌柜呢?”
李掌柜已然大步而来,他见到蔺瓷立刻连连夸耀着:“几日不见,大姑娘愈发亭亭玉立。”他说着,又扯起袖子在眼下抹了两把。
“若是大老爷瞧见姑娘出落成这般,该是何等欣慰。”
蔺瓷冷眼瞧他惺惺作态,她微微勾起唇,笑着应对:“我父亲若瞧见李掌柜这般才该叹一声您重情重义。”
蔺瓷瞧着李掌柜也不打算叫他入内,顺着话头继续道:“李伯父,今日侄女前来是有事要劳烦你。”
李掌柜没能如愿看见蔺瓷的眼泪,也收了自己那张哭丧脸,面色一点点恢复成不咸不淡的样子。
“大姑娘有何吩咐?”
蔺瓷抬眼,面前三层的小楼,层层爆满,可见酒楼收益可观。“李掌柜,我来收账。”
李掌柜闻言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嘿嘿干笑了两声。
小二更是直接去另一侧招呼进门的客人,食客拾阶而上,与李掌柜招呼一声又回头望了一眼台阶下站着的少女。
蔺瓷袖子下的手攥得紧紧的,面上却依然从容,她努力学着父亲那般宠辱不惊,平淡望着李掌柜。
李掌柜摇摇头无奈道:“大姑娘若是没了零花,做长辈的可以给你拿些银子,但收账这事,得是你家二叔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