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当天程达被庄守白连夜送回襄阳,心中惴惴不已,却被恭送到一处院落中,好吃好喝伺候着,只不许擅自与外界传信。他也曾说着要见庄夫人与庄守白,皆被半软不硬挡了回来,只说庄节度不在,无人能处置此事。
庄守白紧急回防,只带了一千骑兵,出奇制胜,几乎没有伤亡便拿下了襄阳,打退了数千胡人。余下大军依旧屯驻于剿匪前线,由庄戎指挥。
原本这股山匪计划与胡人同时起事,万不想庄戎提前得了消息,布下口袋阵,一举将其全歼。这些山匪本是当地居民,世代务农,三年前世道乱得活不下去,索性举起锄头上了山,庄戎打出只诛首恶、其余不问的旗号,青壮愿参军的当即便发下赏银,其余人打散了在周边诸地分下田地,又能过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头领一死,其余众人便望风而降,且无不感激涕零,这股根深蒂固的匪患就此消弭,胡人趁势南下的计谋也没讨到好,襄阳周围的防务依旧是铁板一块,庄戎终于带大军回城。
处理了城中事务,便轮到程达的事,按律,守城官弃城而逃,当斩,程达消失得实在可疑,还背着通敌叛国的嫌疑。但他坚称自己是被胡人胁迫着出城,庄戎便在官署正堂设下一席,请他前来。
程瞻洛立在屏风后头,见程达颠来倒去地将拙劣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庄戎不置可否,静静看着他。
庄戎正是三十五六,年富力强,虽是坐着,也能看出龙盘虎踞之姿,自有一股引而不发的霸气,武将的眼神宛如实质,不言不语,看得程达直冒虚汗。
直到程达耐不住用袖子擦汗,庄戎才静静问:“所以府君便收拾了府中细软,带了阖府家眷出城?”
“是……是,”程达勉力笑道,“都是胡人胁迫,当时他那弯刀就架在我颈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庄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问:“府君都带了哪些人同行?”
程达不解其意:“带了夫人,府中儿女,还有些伺候下人并卫队,一行共四五十人。”
“听闻程涞州的遗孤是府君抚养,便是那位程小七娘,她也在车队中吗?”
“是……”程达汗如雨下。
“哦,”庄戎道,“内子上次见她一面,说很是投缘,还想再同她说说话,只是送回襄阳城的车队中并无程七娘,她没有一道回来么?”
程达心念电转,伏地大哭:“她她她……在乱军之中失踪了,只怕凶多吉少啊!”
程达也不知程瞻洛是去了哪儿,但心知她还不如死了。那天虽是暴雨,但护卫看守严密,车队的那场乱来得可疑,她消失得更是可疑。程达思来想去,只怕她是听到了什么。
他本想游走于两边之间,要将程瞻洛许嫁给胡人只是信口许诺,见襄阳有异,便照先前安排从申州借兵杀了两个胡人,又要赶到渡口截杀胡人与建邺信使,彻底杀人灭口,只是半路被庄守白拦下。
虽是如此,也没有人证物证能证明他真的通敌叛国,除了一个不知所踪的程瞻洛,像朵乌云黑沉沉压在他心上。到如今,只盼她是死了。
“节度使有所不知,”程达呜咽道,“当日突发暴雨,我又忙着与胡人周旋,一时失措,车队生了乱子,七娘就是于混乱中没了踪迹。后来恁多乱兵过襄阳城外,我只怕她是凶多吉少啊!家中夫人已定下,要去白云寺为她作上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再给她供一盏长明灯,以慰冤魂,还要派人去城外寻她的遗骸。她年纪小,却是三弟唯一的遗孤,身后事必要办得妥妥当当才好。”
不过几日,在程达口中,程瞻洛已是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了,随便去城外找一具年岁形貌相似的遗体,办过丧事,已死之人便再没法开口说话,更没法作证了。
假若异日活生生的程瞻洛再要现身,那必然是心怀叵测之徒拿已逝之人做筏子,全是无稽之谈。
虽猜出程达心思,到底叔侄一场,程瞻洛只觉得心冷。
屏风后,庄夫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是么?”庄戎道。
他这声一出,程达还要再说,庄夫人却从屏风后带着程瞻洛从后头转了出去,三绕两绕,两人绕到门口,庄夫人命程瞻洛候在此处,自己扬声推门而入。
“今日程府君来,我恰有一个好消息!”庄夫人笑道,“那程家小七娘失踪后,和一群流民一起被救回了襄阳城,今日刚进的城门,我一核实完身份就来了,半点儿也坐不住!”
“七娘,”她冲门外招招手,“过来。”
程瞻洛会意,随着庄夫人的呼唤迈过门槛,对上程达张口结舌的脸。
那张脸简直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活活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调整出一个僵硬的笑:“真是……真是意外之喜……”
殿中没有无关人,只有庄守白一直侍坐在庄戎身侧,坐姿端方笔挺,像颗扎下了根的松树。此刻他忽然动了,漫不经心抽剑在手,左右端详,斜阳从半启的窗扉照入,一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