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远望着兰祈恒在无人街道上发疯,朗万空调转车头,径直驶回了治安队大楼。一夜执勤,他饥肠辘辘,加上刚才的爽闻,他不禁胃口大开,直奔食堂。
正值早晚交班之际,食堂里人声鼎沸,机械臂在空中迅速配着菜,像交错的蜘蛛腿。很快,盛有各色营养方块的餐盘就顺着传送带滑到他面前。
他刚吃了一口菠菜和胡萝卜混合味的营养块,肩膀突然被人从背后猛拍了一掌。他眼中闪过一瞬阴冷,扭过头时,则已换上客气的微笑。
“江大,这么早?”他讪笑着打招呼,来人江绥安,跟他同届毕业,同届入职,不过……如今官衔恰好比他高了一级,名义上是他的直属上司。要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
“早。”江绥安又朝他肩上轻拍两下,顺势坐在他旁边。在他看来,这属于居高临下的慰问姿态,令他很反感。
一坐下,江绥安就叹气道:“一会儿又要去上面开会,我可不敢迟到。”
朗万空在心里头冷笑了一声,懒得遂他炫耀的意,硬是不顺着这话头往下追问,只顾着埋头沉默吞咽。
桌面上静了不多久,朗万空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江大,上回敦华资本的案子怎么样了?”
“你是说单富墨?那案子没啥花头,人都挂了。”
“不是,我是说那女的,陈写银。”
“哦,私通涤洗试验犯的那个?”
“嗯,我看她在敦华有点地位啊,听说他们公司还派了高管来探监?”朗万空又往嘴里塞了一整块,梅子味的,有点儿恶心。
江绥安含着满嘴营养块含糊回答道:“哦,她嘛......人已经放了。”
朗万空诧异得差点站起来:“啊?怎么就放了?”
“证据不足。”
“怎么可能?明明录音录像证据都有啊!”
“查过兰祈恒的记忆了,里头没发现陈写银。”
朗万空的不满溢于言表,像在怀疑工作组的工作能力:“真的假的?不可能啊,她不是亲口承认了认识兰吗?而且她在知道法案的前提下,还是知法犯法去找他了啊?”
“在没有客观证据印证的情况下,主观证据怎么能直接采信呢?”江绥安心平气和地作答,“事实就是,兰祈恒被涤除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朗万空渐渐有些坐不住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江绥安补充道:“那种说辞背后的动机多种多样,没准是为了拉近关系,假装自己认识他,或者……可能就只是认错人了,很难说。”
朗万空越发焦躁:“那兰祈恒都被下了赦免令了,这不得赶紧撤回?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这自然会有直接负责的部门来跟进,你急什么?而且……”江绥安压低声音,“证据不足是内部信息,对外只是普通取保,这时候急着撤回赦免令,不就间接承认是我们调查有误了吗?这脸治安队可丢不起。”
朗万空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要想让江绥安重视这件事儿,必须给他个有关切身利益的理由,便转了个由头:“我是替咱们担心,您想啊,敦华的高级工程师,被我们逮起来关了那么久,头也剃了,颅也开了,账户也封了!哦,现在发现抓错人了,就这么把人放了什么都不管,万一回头她往上面投诉,再搞上舆论那一套,我就等着被停职吧!到时候……”
听着听着,江绥安的神情渐渐肃然起来,越发自危:“我搞不好会被调到失物招领处……”
见朗万空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江绥安腾地站起来,自己也不吃早饭了,抓着人就往办公室跑。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各种层面的——治安系统凌晨刚更新了当日收容名单,一搜陈写银的名字,联动平台上第一条相关信息就是这个。
涉事二人都松了口气,这结果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类似于人亡案了,死无对证。江绥安便乐呵继续去开会,朗万空虽然觉得这事儿不得劲,但一夜下来也累得够呛,姑且先下了班,准备补一觉,届时脑子醒了再细细研究兰祈恒的“后事”。
怎料,刚走到大厅,朗万空就看见这倒霉蛋在一体机前交罚款、申请解封。本来都收了眼,已经从大厅另一侧快走到大门口了,想了想,他还是折返了回来。
“嚯,良民也会出现在这儿?”朗万空倚着旁边的机器冷笑道。
兰祈恒循声转过头来,眼睛红肿似核桃,而且……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淌。
朗万空不由地拧紧眉头:“你大爷的!哭个屁啊!大白天的想吓死谁!”
兰祈恒一面哭一面对答如流,像是回答过好多遍这个问题了,听着如泣如诉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昨晚眼睛就开始飙泪,怎么也停不下来,脑仁都疼了,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这样下去我会不会瞎?”
说着,他用袖管抹了抹两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