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秦弓十七岁之前的人生是可以用恣意洒脱来形容的。
陆郁亭无妾,子嗣不多,他与陆思安作为陆氏唯二的嫡子,自小锦衣玉食,陆郁亭对他们更是悉心栽培。那时候的英国公府可谓兄友弟恭,母慈子孝。
彼时的陆秦弓并无争权夺利之心,作为陆府的嫡次子,他晓得辅佐兄长陆思安光耀陆府门楣才是他应尽之责。
然而这一切在他十岁那年夺得童生案首而发生了改变。同年,太后娘娘在她的千秋宴上略过了陆思安私下诏见了他,自此,那个对他温柔慈和的母亲变得疾言厉色。再后来,历帝谢致行不顾百官劝谏,力排众议册立庶子谢嘉为太子,他便再也难得蒋氏的一次欢颜了。曾经与他同吃同住的大哥也开始对他爱搭不理,胞姐陆菁菁更是一口一个鸠占鹊巢。不过一夕之间,整个陆府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那时候的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好在陆郁亭对他仍旧一如往昔,见他郁郁不乐,便将他送去琅琊山风氏门下拜师习武。
那几年,每年的腊月底他都会从豫州赶回上京,因为蒋氏曾说过,无论日后境遇如何,除夕那晚的团圆饭一家人一定要整整齐齐的。
陆秦弓还记得离家的第一年冬天,当他怀揣着浓浓的思乡之情不眠不休归了家,等待他的却是三张错愕中带着猜忌的脸庞,甚至,他的房间还是当晚才将将收拾出来。
那个年过得并不算太愉快,山中日子艰苦,师父又极其严厉,他被伺候惯了,一时适应不得,整个人暴瘦,想着临近年关,终可在母亲膝下撒欢诉衷肠,哪知她却避他如蛇蝎。
当时他也不过才十四岁,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心中难免失落,又心高气傲,便躲起来抹了一把泪。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被前来拜年的沈沉璧撞见了。还未及笄的少女,却高了陆秦弓一个头,她有陆菁菁没有的温和,也懂得少年要强,理解他的窘迫,温声细语地安慰他,告诉他,他们二人境遇相同,她虽为云阳侯嫡女,却生母早逝,父亲抬了正妻后,她与她年幼的弟弟沈翎便过得如履薄冰。
“所以,你瞧,我那只有七岁的弟弟都不曾掉过一滴泪,你哭什么呢?至少你母亲还在你身边呀。”
她笑着,拿出一条帕子替他拭泪,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自那时起,陆秦弓便多了一个阿姐。
很快,他适应了闻鸡起舞戴月而归的生活,再一次回到上京时,他已经长得比沈沉璧高出了一个头。
她面露惊喜,颇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三郎长这么高了,看着像个小大人了。”
往后几年的腊月,他仍旧风尘仆仆打马而归,因为他牵挂的人又多了一个。
最后那年,他提前了四个月归家,因为沈沉璧要嫁人了,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哥,刚及弱冠之年却仍未被请封为世子的陆思安。
他捏着沈沉璧写给他的信冲进了云阳侯府,痛心疾首地问她:“你不是说你有钟情的人了吗?为何还要嫁给我大哥!”
“三郎,你怎么知道我钟情的人不是你大哥?再说,嫁谁不是嫁,都一样。”沈沉璧一袭白衣,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脚下是金灿灿的落叶。
“你说他是个游子啊!”陆秦弓扬了扬手中的信,浓眉拧紧,“我大哥除了春猎秋狝,平时连城门都没出过,怎么会是他?怎么会一样?你为何不再等等?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求全?他房里已经有两个侍妾了,你祈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一连串的质问,问得沈沉璧滴下了泪,“我等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等的人他知道我在等他?”
陆秦弓暴躁地抓了抓头,“那你告诉他啊!你不是会写信吗?像写信给我一样写给他!滚他娘的矜持!”
“我写了。”沈沉璧凝睇着陆秦弓,一瞬不瞬。
陆秦弓愣住了,双唇动了动:“你说什么?”
“我说我写信了!”沈沉璧拔高了声音,“他说很替我高兴,还说将来要与姐夫比试,输的人要脱了衣裳到结了冰的淮江里游一圈!”
“……什么?”陆秦弓双眸仿佛凝结了的大海,他怔愣着,紧接着山高的海啸从海平线奔袭而来,轰隆轰隆,打碎了停泊在港口的渔船。
沈沉璧口里的“他”,正是他!
半年前,他收到了她的信。信中除了嘘寒问暖,还有一段少女心事。但她写的隐晦,陆秦弓便没有多想。他一如既往地提笔回信,只说替她高兴,又劝她切勿冲动,一定要等那人亲自上门提亲,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但她却再没有了回音。
直到半月前,他收到陆郁亭的飞鸽传书,告知他英国公府与云阳侯府结亲的消息,他才窝着一肚子火赶了回来。
不是说有钟情的人了吗?为什么还要嫁给陆思安?陆秦弓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根本不喜欢他。
十七岁的少年郎,热烈张扬,身上有一股较真的冲劲,内心的世界泾渭分明,总觉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