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再谈,接與呢?先叫接與领他洗漱一番。”崔玚道。
玉蘅答道:“接與在房里。”
“领他去。”崔玚往前轻推了小乞丐一把。
他走到李沅真房门前,轻敲门扉:“我进来了。”虽是陈述的语气,他还是在门外站着,等李沅真应声。
许久后,他才听到房内的回应,李沅真的语气已听不出怒意,“进来。”
李沅真跽坐在雕花案几前,拇指轻掐在食指第一个指节处,这是她烦郁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崔玚轻掩上房门,与她并排跽坐着。
“幸是你的气势骇住了那几个小吏,不然你我现在怕是正在邠州城里逃窜呢。”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企图逗笑李沅真。
李沅真瞪他一眼,“应是我将那几个竖子揍得跪地告饶。”
崔玚一笑,“是是是,阿沅武艺高强,才不会惧几个小小恶吏。”
“太平时久,民顺人定,这些府兵倒先作威作福起来,上行下效,这邠州刺史怕也不是什么良臣贤官。”李沅真偏头直视崔玚的瞳眸,“辖内有乞丐流民,他作为一方之长,不去立即着手布政施针,净想着旁门左道企图蒙混过去,如此吏治,叫大戚何当长治?”
她舒一口长气,手指掐得更狠。
崔玚手指伸进她的指缝间,将她紧握的手展开,与她十指相扣。她还是下意识地掐手指,这一掐,掐在崔玚的手背上。
“地方官员为官期间,都想要得到君主的赏识,但大戚三百余州,每岁州郡长官及上佐①要轮任朝集使入京述职,面圣的机会少之又少,政绩若再不突出,升迁之路那便难上加难,公主在朝中地位,天下官吏鲜少不知,这邠州刺史许是想借此时机,在公主这儿得个好名。”注意到李沅真投来的目光,崔玚含溺一笑,“当然,此地府兵恶行,当属刺史失职,是该治罪于他。”
“大戚与民最近者,就是这些各州县的官吏,自阿爷为帝之后,清吏治任贤良,也算颇有成效,但身居高位,难免与民有阂。如今虽行科举取士,但经由此道入仕者甚少,门阀士族荫补世袭之风不灭,大戚吏治始终难清。你可知朝中大臣为何如此反我?”
“因你是女子,女子在前朝抛头露面,玩弄权柄,是牝鸡司晨,践男子脸面于履下。”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是男子掌权,妇人惟相夫教子操持家事,李沅真争权夺位,非天理不容,乃世间男子不容。
“这是其一。”李沅真语气一顿,眼里精光一闪,继续道,“其二便是我撼动了那些世袭权贵们的利益。他们多知我向阿爷建言献策,将他们的权势殊遇一削再削,早已含恨在心,若非阿爷有意偏心于我,我早被他们弹劾得削去公主位分,不知身首异于何处了。”
党同伐异就是如此,朝中维护她的,尽是靠科举入仕的新贵,那些世家望族,各个视她如眼中钉。可他们能奈她如何呢?
她与这些世族争斗,是阿爷乐见的,大戚不需要一个不得臣心民心的储君,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但陛下需要一个身弱势孤的继位者。
既可削弱对皇权的威胁,又可制衡其他皇子与权臣,转嫁抵牾②。
她如何看都是这个最好的选择。
门外一阵骚动,玉蘅在外叩门,“娘子,陈刺史求见。”
来得倒挺快。
李沅真道:“引他进来。”
“是。”门外的玉蘅应道。不多时,门扉再次被叩响,“娘子,陈刺史就在门外。”
“进。”
话音才落,陈刺史急匆匆推门而入,二话不说便跪在李沅真面前,“微臣参见公主,是微臣治理无方,叫手下人冲撞了公主,微臣实在罪该万死。”
玉蘅识趣地阖上房门,退出去守着。
“若我不是公主,不知可否请得动陈刺史?”
李沅真阴阳怪气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陈刺史听着,只觉顶上乌纱不保。他战战兢兢,极力辩解:“微臣定是何处有需,何处必至,哪怕市井小民,微臣亦是不敢忽视。”
“刺史如此言论,不觉羞愧吗?”李沅真语气轻飘,听在陈刺史耳中却如压万钧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