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见这个男人是在秋日时分的一个漫天晚霞里,她刚泛舟回来,转过游廊,手上尚且捧着一大把枯着的莲蓬,有几支经不住她的跑动折腾,已经无力的耷拉了下来。
额间浸着细密的汗珠,发丝凌乱的她尚且不知家中来客,急冲冲地跑着,正好撞上了与父亲道别的裴曜,他拱手告辞,听到身后的动静微微侧脸。
顾昭乍见那张如开刃的刀剑一般硬朗的面容,才知道父亲在见客。
她自知丢了脸,头埋得低低的,退到石子路旁的草地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生怕牵连了阿娘,父亲见她这样淘气,无非还是埋怨阿娘罢了。
她那时虽年少,但与宁安王定婚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父亲对她自来严厉,言行举止、学问女工都请了师傅来教,成日里不得松快,阿娘心疼她,又见她怏怏不乐,就向几位师傅告了假,准她出去疯玩半日的。
谁知那天父亲并未生气,仍旧和煦地笑着,让她给裴曜请安,她听说过这位表哥,是她亲姨母的继子,亦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征战沙场,战无不克,是令回纥都闻风丧胆之人。
那时江南贵女谈起他来都是止不住的惋惜,因着这人被自己亲生父亲强逼着定亲了。
那女子乃是定北侯麾下校尉的女儿,在与回纥一战中死守住最后的防线,为裴曜的声东击西之计成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临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尚未成亲小女。
定北侯是极为爱惜部下的明主,当即便将裴曜与郭家的婚事定下。
而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的原因便是裴曜拒婚了。
她那时还在为自己婚事惆怅着呢,虽然与宁安王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女子嫁人总归少不了忐忑的。
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离经叛道之人,出于好奇,还是昂起了头颅,假装镇定地看了过去。
他身量极高,不是传闻中罗刹的样子,相反是个极英俊挺拔的少年人,黑衣皂靴,身无长物,却端的是气势十足,仅立在那里便让人不敢逼视。
与她平日里见过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不一样,沉稳得远超他实际的年龄。
而那双狭而长的凤眼里有利剑一样的寒光,哪里是她一个小女子承接得住的,不过一息之间她便挪开了眼。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礼,她抽了支看着格外挺立的莲蓬递了过去,笑得羞涩,“表哥要尝尝吗,我摘了许久才得了这么多呢!”
她原以为这人定是要拒绝的,毕竟战场厮杀的将军怎会喜爱这样的小玩意呢,谁知一只摊开大手伸到了她的眼前,顾昭小心地将这只莲蓬递到了他的手心里,尽量不触碰到他的手。
“你爱吃莲子吗?”男子眼底幽深,笑意一闪而过,快得令人根本察觉不到。
顾昭没有多想,“吃不了这么多,据说莲子可千年不朽,这倒是无从证实,不过我想插在瓶中,看看几十年后是否完好。”那时候的她笑容明媚,满脸天真。
这样古灵精怪的话语终是逗笑了顾二爷和眼前的男子。
他一双凤眼笑开又格外明朗,比他板着脸时更好看了,顾昭偷摸打量他。
不过他们笑她,她就有些不高兴。顾昭当时便想,这便是男子与女子的区别吧。
他们沉浸在家国大事,安邦治国之中,平时不会留意身边的琐碎小事,采花摘果在他们看来就是幼稚的事情。
而她囿于后院一方小小天地,所思所想不过是玩乐,所学所习都是讨好未来夫君。
后来他离开江南北上之时,阿爹阿娘还特意叮嘱她为裴曜成婚准备贺礼呢。
看来这位小将军最终也妥协了婚事了,顾昭都替他叹了一口气。
她听阿娘念叨过几句,这个表哥年过弱冠依然没有成婚之意,又因为拒绝婚被定北侯发往,是来江南筹粮之前才点头的亲事。
阿娘也是跟姨母有书信往来才知道此事的,顾昭知道后还小小地难过了一阵。
她那时还盼着有人能打破这世俗呢,连这样出色的人都摆脱不了家族的命令,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嫁。
她怀揣着这样的小心思,却也只能祝愿天下多成一对佳眷。
前番她蓬头垢面的模样自己都发囧,为了挽回一丝颜面她还用心替这位表哥备了礼物的。
当时她既有些害怕,也觉得他有些可怜,才想折抽了一支莲蓬给他,后来又觉得自己可笑得很。
第二次见这位表哥时,是在三年前阿娘的白事上,他前来奔丧,她那时伤心欲绝,只记得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在她跟前立了良久。她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有没有说过话了。
是了,这三年里许多的人和事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比如她昔日的良婿。
顾昭今日从父亲与裴曜谈话之中方才得知内里详情,王家辅助新帝登位,经过数月经营,洛阳方才安定,王相奏明陛下,传旨各州节度使奔赴洛阳拜见新君以及贺天子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