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来不及了,被浓雾遮蔽的巍峨城门渐渐显露出真面目。它仿佛自己长了腿,与她的距离愈发近,她能清晰望见朱红大门上铮亮的铜钉。
身周围绕的魂体越来越多,它们层层叠叠地挨挤着,试图叩开城门。
城内响起厚重的钟声,魂体们愈发兴奋,沈沉碧屏住呼吸,掐入手掌的指尖一点点冰冷,就在她试图藏入魂山魂海悄然离开时,“吱呀”一声,城门,开了。
从城内透出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喧闹的市井声流泻,沈沉碧被推挤着跌入城中。
仿佛终于等到它的客人,城门及时合上。炫目的白光一层层褪去后,眼前街景令沈沉碧再一次打了个寒颤。
各色的人,很多很多人,他们自如地游荡。
有举着婴儿的妇人,一步三问是男是女;有浑身是血的囚徒,或扶着断裂的头颅欢快地从长街的一端奔向另一端,或将流出的肠子慢悠悠地清理好盘入肚腹;也有行之将朽的耄耋老人,乐呵呵地颠着手中零嘴,四处探手同看不见的孩子打招呼。
沈沉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从地上爬起身,游荡的行人就如同被惊动的野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事情,齐刷刷地看向她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视线如黏腻的毒蛇,他们打量着她,麻木的脸上逐渐出现狂喜的神采,纷纷伸出手试图抓住她。
从一声嗫嚅的“大人”开始,密密麻麻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宛如索命的鬼魂。
沈沉碧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住发麻的腿,一步步向后退去。伸来的手掌却如轰然盖下的高墙,遮蔽她的视野,那一刹几乎夺去她的呼吸。
后背抵上冰冷坚硬的城门,她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手掌攀附她的四肢,穿透她的身体。
剧痛袭来,她大口喘着粗气,灵台逐渐陷入黑暗。
会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吧?
为什么啊?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谁来救救我?
踯躅——
窒息令她发不出丁点声音,意识陷入混沌,当最后的气息游丝般被挤出喉咙时,刹那灌入冰冷的风,城中的一切,消失了。
方才还迫切地想从她身躯里汲取些什么的怪物统统不见了,鳞次栉比的建筑化作断壁残垣,风将沙砾吹到她的脚边,她跌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四周安静得吓人,好半晌,沈沉碧竭力地伸出手去够门栓,指尖却触碰到屏障,流光隐约勾勒出天上的星图。
星图?
沈沉碧回想起踯躅说过的话。
“群星的轨迹对应上古的秘牢,那是千百年前的大能才会的术法,现在可能已经失传了吧。”
“星图是秘钥哦,郡主要是哪天不小心掉进这种秘牢里,只能靠你自己去破译这座秘牢对应的是哪方星盘了。”
“不过——一般都不会有答案的,毕竟星星那么多。”
当时她还笑骂踯躅“说来说去还是死局,可闭嘴吧你”,不想如今当真身陷囹圄了。
沈沉碧颓然地吐出一口气,捂着依旧剧痛的腹部站起身,她死死盯着那道屏障,理不出半点头绪。
她又不是钦天监,对观星一道堪称一窍不通,若非平日多读了些玄妙的修道书册,怕是连星宿都认不全。
脑子糊成一大团,沈沉碧头一回生出对自己的恨来。
恨从前懒散,王府明明收罗天下书籍,她却沉湎猎奇的话本子,不愿听端颐王的话多看两本经史。
恨没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临到用书时,愣是没丛脑子里扒拉出一些有用的细节。
她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秘牢里。
沈沉碧最后看了眼门栓,决定去城内找找线索。
但这是一座风化多年的死城,她奔忙多时,一无所获。
她重新回到门边,这一回,门旁候着一道虚幻的红色人影。
那人朝她招手,颇为嗔怪地笑道:“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认得路便也罢了,怎么连门都不会开?”
她推了沈沉碧一把,语调转出浓烈的恨意:“当人快活吗?快活得你忘了血仇,忘了职责?”
失重令沈沉碧下意识合眼,但她强迫着自己回头去看城门上的星图,八十一颗门钉逐次亮起,流光一晃,她艰难地去记星图的模样。
不待她将光点串联成星斗,身体便重重地落在冰冷海水中,头顶的天破了一个硕大的窟窿,五彩的兽从窟窿里跳跃进来,搅得这片洞天地昏天黑。
鹿一般的五彩兽几个跳跃就来到她身边,垂下脑袋拱她,头上角砸在她的手臂上,崩起细碎的光斑。
她的手臂上出现细密的纹路,就像她常用那盏冰裂纹茶碗。
她应该逃的。
但从内至外透出的疲累令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什么叫才出狼窝又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