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是顾老太妃的寿辰,顾夫人因过年劳累,寒湿之症又犯了,其华又大病初愈,按制不能进宫,得内侍监同意,由顾云臻入太清宫为顾老太妃贺寿。
宝清宫内住着的太妃老太妃都出自名门贵族,内侍监向来不敢轻易得罪,便在宝清宫内设置了一间花厅,专供太妃们的娘家人来时会面之用。顾云臻在花厅等了一会,有宫女轻步出来道:“小侯爷,老太妃近来晚上睡眠不是很好,白天却很困,这会打个盹就睡着了,您看……”顾云臻忙道:“不要叫醒她老人家,我在这里等便是。”
宝清宫中的梅花开得正盛,顾云臻在窗下看着,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梅花下的告别,心中一酸,信步出了花厅,站在白雪之中,望着梅花发呆。
正出神间,有脚步声在身后的亭子里响起,他这才惊觉,见是一大堆宫女簇拥着一位彩锦珠佩的丽人,一瞥眼间这丽人眉目如画,肌白似玉。他只道是宫中的哪位妃子,吓得急忙低下头,已有宫女斥道:“大胆!哪来的男子擅闯宝清宫?”
相陪的小内侍忙陪笑道:“这位是顾小侯爷,为老太妃来祝寿,总管那里递过牌子的。”
那丽人笑道:“原来是小纪阳侯,过来,让我瞧瞧。”有嬷嬷欲阻拦,丽人嗔道:“他得称我一声奶奶,还能有什么蛇蝎子不成?”她的话连皇帝都不轻易驳回,嬷嬷便不敢再多话。
槐华院的宫女忙对顾云臻道:“这位是洪太妃。”
顾云臻素闻洪太妃之名,忙上前端正跪下:“顾云臻拜见太妃娘娘,娘娘千岁!”
洪太妃笑道:“抬起头,让我瞧瞧。”
顾云臻眼观鼻、鼻观心的抬起头,洪太妃笑得花枝乱颤:“瞧这孩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与你小叔叔倒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你别这么拘谨,我与你太姑奶奶同在这宝清宫养老,就像亲姑侄女一般,你就相当于是我的侄孙。”又吩咐宫女们拿来见面礼,“那日在蹴鞠场上离得远,没看清你的面容,长得倒是和老侯爷有几分相似。”
顾云臻恭敬接了,总觉得这洪太妃看上去有些面善,眉眼口鼻,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不由在心中细想。只听洪太妃又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叔叔婶娘可好?之华这丫头,好歹唤我一声义母,嫁出去这么久也不回宫来看我,听说她病了?”
顾云臻忙答道:“婶娘着了风寒,年前才痊愈。她本是要进宫为太姑奶奶贺寿并来拜望娘娘的,只是按制,需得病好后一个月才能进宫,还请娘娘原谅。”
洪太妃叹道:“俩母女,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唉,也是我与这丫头有缘份,一见面便特别喜欢她。她性子倒不似苏相,挺直爽的,当初我和她开玩笑,问她为何要嫁给你小叔叔,她毫不扭捏,说你小叔叔答应她,成亲后会教她骑马,还说什么会天天为她剥豆子,可把我们笑坏了……”
一名大宫女凑趣道:“听说老太妃去保媒,拿着纪阳侯亲笔写的求亲信,苏娘子马上就答应了。这豪爽的性子,与娘娘的侄女南安县主可有得一比。”
众人正说笑,顾老太妃已醒了,连声传顾云臻进去,拉着他的手询问家中诸事,到了会见规定的时间,顾老太妃才老泪涟涟地放他离开。
顾云臻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宝清宫,洪太妃和那名宫女的话始终萦绕在耳边,直到出了宫,到拴马柱前解开缰绳,他忽然脚一软,险些趔趄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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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臻浑浑噩噩地由玄燕驮着回到顾府门口,迟迟没有下马。管家正在门房,看见自家小侯爷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奇怪,忙赶出来:“小侯爷?怎么了?”
顾云臻这时才一个激灵,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管家,大步跑向府内。管家刚想追上去,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顾云臻凭着一口气跑到俯仰轩外,透过月洞门,可以看到顾宣正和顾七说着什么,不知是穿得单薄,还是窗外涌进了寒风,顾宣连着咳了几声。这咳嗽声让顾云臻猛地收住了脚步,他忽然想起,在围场中为了救自己,小叔叔被那铁面人刺了一剑,他昏迷醒来后,只当小叔叔已经养好了伤,但现在想来,正是从那时开始,小叔叔便落下了这个咳嗽的病根。
顾云臻忽然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记耳光,转身大步离开。
只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又如何解开心中那极力想回避却又无法回避的疑问。
神思恍惚之间,他出了府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市上。不多时,有观看过蹴鞠大赛的百姓认出了他,“小侯爷”“顾公子”,亲切地呼唤着他。大胆的小娘子则将香包和绣囊往他身上扔掷,人们看着这一幕,善意地哄笑。顾云臻木然地微笑,木然地点头,木然地向前走。
忽然,一名绿衣少女从人群中冲出来,大声叫道:“顾云臻——”
这是第一个直呼他名字的少女,顾云臻怔了怔,转过头。
绿衣少女紧紧地盯着他,右手在袖子里握了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向他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