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善意,再加上脑仁哭得生疼,便没深想周善琦为何出现在这里。她只觉得周善琦或许还敬着她的出身,又或许侯府平反的希望极大。
“你还是太单纯。掌司为了让坊中姐妹攀比,常常使出这样的伎俩。并非是你不好,只是不得掌司待见罢了。我刚入教坊司时,也被她薄待过。”
周善琦的侍女从远处走来,打着灯领路。
“你可是美名才名俱在的侯府大小姐,退一万步说,你外祖家是余杭薄氏。缘何要为了那样低贱的人动气?陆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对了,你这位庶妹究竟是怎么惹得掌司如此偏心的?”
陆琬容被她说得暖意融融,便忍不住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倾泻出来,言语中对陆璎璃的愤恨一览无余。
“是吗,听起来你那位美人庶妹,是很可恨啊。”周善琦轻声道,暗处的唇角悄悄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
花楼里衣香鬓影,花楼外却霜凄雪冷。
陆璎璃披着牙白色的斗篷,脸上的面纱是从花楼侧门出来时问守门的小丫鬟借的。
她缓缓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花楼里的喧嚣模糊起来,路上往来的人因她戴着面纱而不曾过多关注。
罚入教坊司之前的这许多年,陆璎璃都在努力地做一个规矩无聊的女儿,一如她在京城闺秀圈里的名声。她其实并不擅长交际,因为自幼没有机会。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在花楼里时完全是故作镇定,但她今日名声大噪,只要端着这张脸,无论行走在何处都是目光的焦点。
应该说,陆璎璃长到十六岁都从未像今天一样直对如此的多的目光。她全凭着一股子气劲顶着那些惊艳的、嫉妒的又或者是垂涎的视线。她亦清晰地明白,那是用美人皮囊来立足应承担的。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陆璎璃有些脱力,她精神绷得太紧了,直到此时才觉得身子松懈下来,激动而复杂的心绪逐渐平静。
与此同时,腹中咕咕作响。
陆璎璃轻按了按肚子,强烈的饥饿感返上来,胃部泛起灼烧的疼痛。
她已经数个时辰没有进食,今儿一整日都在动荡不安中度过。登台表演前,有小丫鬟将餐食送到紫菱院,但那会儿花娘在外头等着,陆璎璃半点不敢耽误,故而一口未动。
后来又在雅间饮了茶水,更是加重了胃部的不适。
陆璎璃想到白日青衣太监曾说,娘子们常常会耽误用餐,丫鬟便会将配好的食盒再撤回厨房,因教坊司夜间的特殊性,灶上有专人负责温餐烧水。
顺着脚下湿滑的路走,正要分向两处。一处向紫菱院去,而另一处正通往后院厨房。
陆璎璃决计不亏待肚子,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处境下,唯有身体是自己的依靠。她按着腹部,迈开步子向厨房行去。
厨房并不算大,只一间小院落,按位置是整个教坊司最北处,再外一步就是旧华巷,京城最著名的平民市场。
陆璎璃揣测可能是因为每日炭火、木柴和粮米肉菜要从外头送来的缘故。
按白日青衣太监指导,夜间的厨房应有一个管事娘子和两个烧火太监值守。但陆璎璃迈进院落的时候,只看见一盏挂着的灯,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稍等了会,还不见人来。陆璎璃胃饿得生疼,又记得清清楚楚青衣太监曾说夜间可以自取饮食,便推开厨房的门。
嘎吱一声,她走进去,果然看见灶台上升着火,大锅里咕嘟着开水。旁边的案上累着蒸笼,飘来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
蒸笼边有本簿子,陆璎璃学着之前的人将甲等新人和名字登记上去,寻着对应的号牌找到了自己的餐食。灶台边有支起来的小桌子,她放置好后掀开餐盒。
一方木盒子里,小碗白米粥,一碟热到变色的白菜炒鸡丝,半块红薯。
定安侯府老派贵族,吃穿用度上铺张奢华,吃食上动辄山珍海味,薄氏又贯会做面子,不曾在这样的小地方克扣陆璎璃。她轻叹了口气,夹了一挑白菜鸡丝入嘴。
寡淡无味,未放一丁点香料,鸡丝泛出的腥味几乎让陆璎璃下意识地作呕。强压下喉头痉挛,陆璎璃咽了下去。
唯有红薯是甜的,陆璎璃一口一口吃得格外缓慢。
教坊司里尊卑分明,如她一般的新人,即便是新人中的甲等,只要不曾为教坊司赚银子,吃穿用度都会很一般,比之她在侯府中的日子云泥之别。另外在教坊司中娘子们最忌食用气味浓烈的食物,比如葱姜蒜和香料,又要保持曼妙身姿,份量很少,这样一来吃食上就让人很难忍受。
陆璎璃咽下最后一口红薯,米粥润喉,白菜鸡丝也强迫用了七七八八。
胃里还是发空,但热食熨烫过后不再那样难受。
收拾好食盒,重新戴好面纱,陆璎璃起身要走,忽听厨房小院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那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擂鼓,越来越靠近,叫人心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