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湾的秋总是多雨,早起时还是天晴,刚吃完早饭雨滴就淅淅沥沥地落下了。
宝老太太看了眼手表,面色沉了沉,距离陈夫人的上一通电话已经快过去半个小时了,从那家画廊过来远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宝珠倒是丝毫不意外,她以前就见惯了大少爷生气摆架子,等几分钟是幸运,有时候她等一天也换不来见他一面。
后来在国外,某天她和Katie深夜参加完聚会,卸了妆一起坐在客厅边敷面膜边聊天,醉意还未消散,窗外的风吹得人半醉半醒,Katie谈及前男友们一双手都不够数,非要从沙发那头挤过来找宝珠借手一用。
摆弄到一半,Katie才发现加上宝珠的手也不太够用,瞬间没了兴致,懒懒地靠在宝珠肩头,缠着问:“这么久了,我还没听宝珠说起过喜欢的人。”
许是那晚离春天太近了,冷风也悄然撩动人心。
她忽然就想起了附中的春天,想起了她和陈真相遇的那一天。
宝珠是在高一下学期转到附中的,当时班里的人大多都已经打成了一片有了自己稳定的圈子,面对讲台上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紧张地揪着书包带的宝珠,好奇和期待都在她说完自我介绍后烟消云散。
“我…我叫…宝珠…宝盖头的宝,珍珠的珠。”
台下四十双眼睛盯着她,无所适从从手心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磕磕绊绊地说完一整句话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她知道自己发挥得很糟糕,在发完言无人吱声的空挡,沉默就像凌迟,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杀向她。
“欢迎。”
坐在靠窗最后排的陈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伸了个懒腰,大概是刚睡醒,额前刘海有几缕不安分地翘着,一双潋滟桃花眼中惺忪的睡意未散。
窗外正是海棠花凋谢的时节,风一吹,花瓣漫天飞,整个教室就他旁边的窗开得最大,东风渐起,垒起的书呼啦啦地被吹翻了好几页,连同海棠花瓣也飘向他。
那个瞬间,沉默的阴霾被凌乱飘散的海棠花雨取而代之,宝珠看向他,不由自主地将背包带抓得更紧了。
“陈真你又想在我的课睡觉?”班主任老张的粉笔径直朝他的方向砸了过去。
他坐得懒散,快砸到了也不躲,反而抬手抓住了飞过来的那只粉笔:“老张你别诬陷我,我可是睡醒了在带头欢迎新同学。”
“是吧,宝珠同学?”粉笔被扔了回来,擦过她的袖子,最终摔进了讲台边的垃圾桶里。
班上霎时响起了男生们起哄的声音,全班掌声也拍得一阵响。
窘迫终于被打破,宝珠心里想的并不是庆幸,满满的就只有一个名字——陈真。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的日记多了一位男主角,哪怕这位男主角后来多次伤害她,她也依旧没脸没皮地把他写在日记的最中心。
“Just…”Katie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人也坐直了起来,她掰过宝珠的肩膀,直面着她。
“他伤害你的远比帮助你的多,为什么还要喜欢这样的人呢?你需要的是更爱你自己才对,而不是渴求别人来爱你。”Katie的眼神第一次那么认真,“低声下气只会让对方更加不尊重你,你现在特别优秀,晚上聚会有多少人来找你要过联系方式你忘了吗?你完全值得更好的人。”
如同一场大梦恍然清醒,宝珠也在反问自己到底是在喜欢陈真什么,仅仅只是初见那一句欢迎就足够支撑她这么多年的矢志不渝吗?
不是的,是那个时候刚被宝老太太带回去的她握不住任何东西,就连脚下站的每一寸地方都像薄冰,所以她太渴望有人能出现拯救她了。
陈真出现的时机太凑巧,让她以为她还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靠他得救。
因为陈真是她给自己假设的唯一一根稻草,所以她总是抱着期待,对待他做的任何事总是宽容,她给他的不喜欢、失约、伤害想了无数的理由,或许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或许他家里有事,或许他只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许……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这宽容仅仅是无望者的挣扎而已,下限一次一次地放低是因为更害怕那唯一一根稻草也消失,所以情愿麻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对方根本不是可以拯救她的真命天子。
至于对方,不在意就是真的无所谓。
Katie说的很对,与其奢求别人来爱自己,不如自己先做第一个爱自己的人。
那个晚上,风里不再有海棠的花香,宝珠突然很感谢宝老爷子送她出国,这两年她见过了伦敦的雨,柏林的雾,米兰的落日,赫尔辛基的雪……
她决定,做拯救自己的人。
于是她坦然、直白:“陈真是我不会再喜欢的人。”
*
“茶都凉了。”又等了几分钟,陈真还是没有到的迹象,宝老太太先没了耐性,盏中茶未尽就被她随意地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