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讱一觉醒来,阿琉音躺在身边,仍旧睡得沉稳。他替阿琉音掖了被子,自己则起身去营帐外透气。渭水汤汤,远山阴翳在黑暗里,柳泊宁的棺木在中军之中,接下来就由他护送入军,大军迟一日再进长安。
绥顺四年,他们第一次行军。当时年岁尚浅,不知世事多艰,更不知天人两隔的时候来得这么快。萧讱忘不了那封迟来的信,正是那信,让他错失了和母亲相见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喜欢萧府,对萧公和萧夫人只是明面上的孝敬,实则心里根本没把他们当做父母。
萧错才是他们的儿子,萧元石,萧元石,可不就是长子的意思么。萧错只要缠着父亲撒娇,就能少很多波折留在长安。萧小玉出生后,这种疏离感就更严重了,所以萧讱自请从军,也是为了躲开萧家人。
那个舞姬,众人冷眼相待的舞姬,才是他唯一的亲人。送信的人,把他和柳泊宁的信送反了,收到错信的柳泊宁等到战后才把信交给他。
但很不巧,那封信是病重母亲寄来的最后一封信,因此,他和母亲失之交臂,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么多年都在后悔。
“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这封信?”萧讱忘不了当时他看柳泊宁的眼神,“一月前就该给我的,你为了让我立功,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想让人觉得是和我相比才故意让我回去的是不是?你赤胆忠心,此战关键,不想让我落了单。柳大郎目光深远,胸有大志,可我不是你,那是我阿娘,从小把我拉扯大的阿娘!”
柳泊宁很少露出那样的神情,愧疚和自责?无论如何,柳泊宁都得为这遗憾负责,“我确实是没想到会这样,对不住……我只是想,大战在即,不可错失良机,并没想那么多……”
萧讱的怒气奔涌而出,“好一个忠臣良将……柳大,我认识你这么久,哪怕伯父和父亲屡次劝我不要和你走那么近,我都没听他们的。你光明坦荡,事事奉公,无半点私心,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圣人。你还有娘,可我已经没了阿娘,这丧母之痛,你如何能尝得,你不配来劝我。”
吵架之后,萧讱和柳泊宁的关系就再也不同之前了。萧柳两家本来关系不错,但随着萧宗陵和柳泊宁分道扬镳,二家便不怎么往来了。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萧讱和柳泊宁——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萧讱性子沉默寡言,柳泊宁思虑单纯,从不因为两家交恶而漠视萧讱。也因此,每次和柳泊宁交游,萧讱都觉得不适——
这样一个人,太纯粹了,越发让他自惭形秽。为此,萧讱必须把心里的阴暗藏起来,这样面对柳泊宁的时候才能故作轻松。但是装模作样也是很累的,时间长了,萧讱心里的阴暗并没得到遏制,而是愈发疯狂,他甚至觉得,柳泊宁是假仁假义,就为了让众人归顺。或者会觉得,柳泊宁太单纯了,崔神秀屡次欺压,这人都无半句怨言,甚至还去瓜州救了崔神秀,自己死在那儿,崔神秀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柳泊宁真的会为了建功,所以故意把信延迟给他么?往后这么多年,萧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封信从一开始就被掉了包?想要利用他和柳泊宁的嫌隙?后来,萧讱渐渐放下了心结,不过他一直难以放下身段去和柳泊宁道歉,瓜州行军前夜,是柳泊宁借着酒劲向他道歉。
“我对不起的人,何止你一个。”柳泊宁的哀戚并不比之前少,甚至愈加沉重,“但那时候我心里也不舒服,敏行,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呢?所以我也不想解释,看来,你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我。”柳泊宁轻轻擦去眼角泪花,“我后来也没了母亲,正是在那之后,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都是因为我,你才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不怪你。”萧讱更加冷静,“那信可能是有心之人所为,我看同僚一起送来的家书,上面的日子都比我的迟一个月。所以我猜,是有人故意留信不发,哪怕你拿到信马上给我,也来不及了。”
“我无法原谅自己,当时我确实是……想让你打完仗再知道,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我以为你母亲的病没有那么严重的,对不起,对不起……”柳泊宁泣不成声,萧讱看了也不知该怎么回,“你总是这样,把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
“铸成大祸的也许不一定是我。”柳泊宁叹气,眉头紧蹙,“但我是帮凶。”
“不重要了。”萧讱又饮了杯酒,他知道柳泊宁素来对自己要求极高,即便很久之后,也会为多年前犯下的错误后悔,“我不怪你,真的。”再怎么说,二人终究是因为当初的事情,回不到过去了。
见刚刚外出的傅花醉和阿琉音回来,柳泊宁见状收敛了几分,强撑起笑意。阿琉音坐到萧讱旁边,“柳将军行军在即,阿琉音敬将军酒。”柳泊宁谢绝,“我已经喝够了,今日断断不能再喝。”傅花醉忙着打圆场,“我替他喝。今日萧记室是主,我们是客,哪有怠慢的道理。”
萧讱发自内心笑了笑,“等柳大回来,一定要再喝上一次,不醉不归。”
往事如风消散,萧讱站在渭水畔,“你哪有对不起我……柳大,多年来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