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小时候读书,以为所有的花瓣都像诗里面那么脆弱,雨打风吹后,就零落一地。后来才知道,历经风雨更加鲜妍的,多得是。”
柳渐安显然不太理解谢宛的决定,“你在塞外,不会想家吗?”
“我六岁前,在金陵。六岁之后,举家迁到了洛阳,而后十岁,去长安看阿姐。从那时起,就跟阿姐往返长安、西域和漠北龙庭。”谢宛若有所思,“家是什么?我好像不理解,我没有什么扎根的地方,我也不觉得自己属于谁。就像风,如此浪迹一生,便也罢了。”
柳渐安这一刻,才真正被谢宛的风度吸引,“从一个小姑娘,成长至女侠,一定也很不容易吧?习武可不是简单事,看天分,也看努力。你家里人,居然也同意你抛头露面。”
“我父亲信道,阿姐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去道门修行,谁知她居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后来我阿姐想自由自在的,单枪匹马出了玉门关,纵使我父亲想拦,也拦她不住。后来,她在西域发迹了,一直接济家里的姐妹。到了我这里,父亲也不管了。但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见过他,每次回洛阳,不是修道,就是云游,似乎也没把我这个女儿放心上呢。”谢宛苦笑道,这些年,谢宁确实是又当爹又当妈,把小妹拉扯大了。
柳渐安忽然又问道:“那你……有想过以后累了,然后嫁人,度过余生么?男女互相扶持……能了却残生也算是不寂寞……”
谢宛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问题,联想到之前柳渐安说,自己喜欢的女子,无论什么出身都不在乎,故而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没想过,不知道。但是现在就很好,如果真有提不动剑的那一天……再说吧!想那么远干什么!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醉倒在雁回城前,然后一醉不醒,让人把我的骨灰撒在三危山的悬泉里,生于天地,回归天地,不枉这一生!”
眼前人是天上月,云间雪,纵然可见,却终不能触碰。柳渐安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新长出来的一些东西,在无言之中消失殆尽了。他是俗世人,不持尺兵,让他放下一切,重归于这种剽悍的野蛮,绝对不可能。
“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容华姑娘这样的人。”柳渐安随即坐下,饮了一杯葡萄饮子,不知为何,这葡萄并没有那么甜,反而酸涩无比,像是还未成熟就被摘下来。
“可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三公子,你和你大哥二哥都不一样,首先是长得不像,其次,是性格,一点也不一样。你想好的事情,没有什么能阻挡,在你心里,也有高过一切的,就是柳家基业。可以说,你比柳将军和柳二更适合待在柳家。”谢宛盯着绮霞阁门口的乞丐出神,总觉得这人并非寻常人,思来想去,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这还真不像是夸人的话。”谢宛先说他谋者之智,又说他胸无大志,柳渐安听了颇为不受用,他才十五岁,还没加冠呢,这样说起来,倒真是惹人气恼,但转念一想,谢宛本就不是油嘴滑舌之徒,从她嘴里听到漂亮话,反而不正常了,“罢,罢,你目光如炬,字字箴言,我得听你的话。对了,容华姑娘,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忘了,我也不过这玩意儿。”谢宛回到座位坐下,她身后的木质屏风,有些久远了,上面绘着凤凰,纹饰简单,像佛寺的壁画,和前朝的画像砖。柳渐安看了,便说道:“你请我喝饮子,我送你屏风吧。我家在佛寺认识会画壁画的匠人,前些日子陛下扩建行宫,留下些木材,赏给了柳家,正放在库房积灰呢。不如给你做个屏风,再找名人题字。”
“不,不必。”谢宛婉拒,她不喜欢这种慷他人之慨,搞得送礼像是他不经意的赏赐似的,“我不会写字,名家大家写得再好,我也看不懂,倒衬得自己土气。这屏风又没坏,我干嘛换掉?”
“是……是啊。”柳渐安不知所措,容止仓皇,“我不该提的,你就当没听见。”
柳渐安啊柳渐安,你这是在干什么?!大敌当前,不仅没解决问题,还整这么多幺蛾子!真是……顽劣至极!读书多年,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容华姑娘,”柳渐安忽又心事重重,“柳家那边还有事,我就不逗留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脚踩到了衣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谢宛伸出手刚要去扶,他又摆摆手,并不敢看谢宛,“不用,不用。”走到门口,又没注意门槛,差点就脸朝地。
“啊?柳三郎,你这是怎么了?我这葡萄饮子,也没坏啊……”谢宛嘟哝着,用手摇了摇杯中的葡萄饮,“这也不是葡萄酒,不应该会醉啊。”
柳渐安一路下楼,被璧月看见,这失态之举不禁惹得璧月发笑。“哟,柳家郎这是喝醉了嘛,居然在阿宛屋子里待了那么久,看来喝了不少酒啊……”
门口柳洲隐正好走来,听到这句话,心里霎时一颤,旋即又听到了弟弟的声音:“璧月姐你可别冤枉人,我只是来找容华姐叙旧的,哪里有喝酒?”
“你脸那么红,不是喝酒是什么?你别说你喝了葡萄饮,也会脸红,这样的话,以后应酬往来可怎么办?”
柳洲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