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介以为她不安于此时的身份,开解道:“妇人家另嫁也是常事。”甄缘却未接话,自顾道:“我又怎敢置身于事外?终是要来临的。”苻介以为她能坦然面对成伽失踪的现实了,忙命下人抬来几样清粥小菜,亲手喂她服下。
夜里苻介被其父叫去,甄缘独自坐在床上发呆,看着窗外朗朗明月,想起儿时自夸为“月下美人”,默念道:“不知嫦娥与夫一别无终期,是否有后悔过?我只知人间万物皆为了看人世丑态而来,如这皎洁之月,看遍生离死别,不知它是否笑话这些人,明知万事难全,却总是徒劳地追寻?”余霰听见念叨声走过来笑道:“夫人这是在‘月下参禅’。”一面又询问身体是否舒适,甄缘道:“这有什么要紧,快去睡觉。”余霰道:“见夫人今日情形,奴婢怎敢独自睡下,总要看着你好才心安。”甄缘便卧下不再胡思乱想,余霰在床边胡乱睡了一会,仍守着甄缘到天亮。
春夏之交甄缘胎动不停,自感将要临盆,苻介忙回了何夫人,安排了产婆。几日后果然生产,甄缘孕中受惊,胎儿并未足月就出生了,但其个头与足月婴孩无异,苻介很是高兴,亲自为儿子取名为苻瑗,以美玉誉之。甄缘生产后昏睡了一阵,醒来看见儿子皱巴巴的小脸,头发丰茂甚肖自己,余霰笑看着婴儿道:“刚出生就与夫人有五六分相似?长大后容貌一定俊美如玉。”甄缘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脸,小家伙皱着眉,瞬间又展开,不哭不闹,仍由甄缘抚触着。苻介年仅十八,仍是爱玩闹的年纪,在家看了儿子几天,仍忍不住出去与友人们打猎,见他有些过意不去,甄缘道:“孩子由奶母带着,你在也帮不上忙,只等他长大后要亲力教他即可,现在不扰你正务。”如此一说,苻介便一如以往逍遥公子之态了。
苻瑗出生后甄缘将往日的哀伤,对成伽的忧思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见苻介仍擅宠自己,甄缘道:“府上子嗣不多,应广纳妾室以育子,以免后继无人,何夫人为你而忧。”苻介道:“如此也是,依你之言,就将旁室打扫了,纳娶几名新妾进来。”几日后果然来了几个何夫人亲自挑选的侍妾,何夫人亲作赠言给甄缘:“忧夫所忧,嘉其贤德。”侍妾们年纪小,时日一久难免因受宠与不受宠而有贵贱之分,甄缘制止道:“除了侍奉夫君,平日里也可做自己喜欢的事,将注意力分散到别处,岂不比日日争执的好?”侍妾们因甄缘脾气好,多爱与她亲近,有旧日不受宠的侍妾,甄缘就时常宽慰她们,找些针织活与她们相伴,找机会劝苻介重视她们。苻介听从她的话,不再冷落从前的旧妾们,在甄缘里外调和下,府中日子过得十分平和。她待人以诚,绝无虚言,人人也愿同她赤心以待。
苻德所修的园林皆在邺城之西,故众人将那称为西园,苻介自己游赏了一圈,回家又携上甄缘去逛,正值夏季,池中芙蓉遍开,苻介赋诗一首:
乘辇夜游园,佳音伴月行。槐木绕篱生,芙蕖碧叶通。钟鼎以为贵,荷低水涟清。神灵焉有声,能祈百年终。
甄缘挂念着儿子,无心赏景,二人各自欣赏一阵后复归家中,苻瑗果然在哭闹着找母亲,甄缘见他哭得满面通红,忙接过去安抚,苻介见她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日后再未携她到西园游赏,苻介心中很是不解,那般美好的景色,为何不使她神往呢?为母之情,旁人难以理解,即便是丈夫也如是。
苻瑗牙牙学语之时,甄缘再度有了身孕,正值苻杉成年之礼,苻家众兄弟皆参加,苻德见清河崔氏家风优良,遂为苻杉择定了崔氏一女为妻,苻杉日渐长高,比苻介还高出半个头,二人站在一起时若不细分面容,还以为苻杉为长,苻介为幼。苻杉成婚后性格,脾气有所改变,不似以往一般爱喝酒无节制,说话也温和了许多,其人善写诗,常传给众宾客看,其父不信为他所作,疑为他人代笔,遂想找机会一试。
甄缘即将临产之际,北方传来了成伽身亡的消息,甄缘从此彻底绝望。这一胎出生得极顺利,为一个女婴,然而产后的甄缘悒悒不语,苻介此刻忙与初露头角的苻杉一争高下,再难顾及她。
新建的建安台落成,苻德命众兄弟为其作赋,苻杉所写为:
建观景以省察兮,绘云图以游遐。
佐辅弼之理形兮,错层井而生序。
云海卷其穹顶兮,浮风挟之畏危。
长门浩乎神龙兮,高台华筑人和。
裘衣雀履以饰兮,楚乐燕舞颂之。
德穆昭和仁明兮,盛恭扬化宇内。
文政通其曲晓兮,惠泽绵延百岁。
皓月长空以当兮,欲言良辰以赠。
奉杯恭于上明兮,欢享达旦之乐。
苻介所写为:
审文晓神谕,末应嘉几许。
时顺由当乎,后经百沧世。
才善华台揽,能与舜同德。
攘函谷六合,悟心同归路。
尔慕秉节义,子众莫涣离。
乘洒九州泪,未足骨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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