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惠听兄长一番梦呓,心里很不是滋味,人老了,泪也不常流,有再多伤感总被沧桑所掩。她命下人将单仲移至房中休息,自己独步于院中,路过书房时,看见几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在里面嬉闹玩耍,她停下脚步,还未等她开口问他们是谁家的孩子,几个小孩一见她便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单惠忽想起当年在苻家为小姑们讲学时,她们也是这样,想到苻芸香顽固的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
第二日单仲酒醒,早早地拄着拐杖到书房,又忙叫人请了单惠过来,单仲问其单惠近来所忙何事,单惠道:“陛下令我将兄长所著《齐书》续完,除此而外,还要为宫中女子编写规范。”单仲一听就摇头:“天家之事,来来回回还是这几件,不过使人人听话罢了。”单惠道:“你问的恰巧,《齐书》中有许多地方不通,我想是哥哥写错了,请你替我看看。”说罢旁人呈上书简,单仲翻翻笑道:“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拿来我念给你听。”单惠一字一句地念,单仲仍是听不清,单惠笑道:“我们说话你就听得见,怎么念文章就不行?”单仲解释道:“文章还要靠自己转化意思,平日里说话就不需要。”
单惠与兄闲聊了几句,就有宦官带文书过来,原来是皇帝命其再度入宫讲学。单仲见妹要走,十分不忍,单惠也是双眼含泪:“你才来了一日,我不愿弃你而去的。”单仲强笑道:“陛下有召,快去罢,我就留在这里,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不要牵挂。”单惠命人收拾了随行之物,单仲执意要送出府门,亲眼见单惠上了马车,欲叮咛些什么,却只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单惠听见兄长喟叹之声,安慰道:“你好生在家养着,等我办完事就回来见你。”
单惠再度入宫,却发现宫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皇帝,已完全不受天子待见。单惠询问宫人其中缘由,才知道近年来宫中有几名皇子出世,皆不明不白地夭逝,皇帝因此对皇后起了疑心。前几月皇帝染疾,后宫诸人皆勤勉服侍,安分守己不敢再生事,唯独皇后暗地里诅咒杜贵人绝后,且大行巫蛊之术,此事被人察觉告知了皇帝,再结合此前对皇后的疑虑,皇帝更加认定心中所想为真,病愈后立即幽禁了皇后,迁居桐宫。只是如今碍于冷氏一族为开国功臣之后,还未废去其后位。单惠暗想此次急召自己入宫,恐怕也与此事有关。果然翌日觐见皇帝时,他将宫内近日发生之事诉之,单惠见他脸色憔悴暗黄,想必为此事烦恼已久,遂问道:“奴婢细察皇后,杜贵人等嫔妃,行为举止合乎宫规,没有逾矩之处,若有冒犯之事,恐也起源于宫中斗争,陛下若不能将她们一视同仁,定会使一方心生怨恨,进而有不贤之举。”可惜皇帝并未听懂言外之言,仍叹道:“枉费朕请人教导她们的苦心,生活起居上应有尽有地给予,仍有人不满于此,坏朕皇家声誉。”皇帝问起单惠编书进展,闻得只修成一半,令其不用再写,只用这一半给妃嫔们上课即可,单惠思忖这一半只写了“简朴”,“起居”,“礼”三部分,远远不够自己想教予诸人的,但皇帝催促,单惠只能依其言而行。单惠问皇帝是否需要到桐宫单独为皇后讲学时,皇帝颇为惊讶:“为何还要同她讲?桐宫离这太远,不必劳烦了。”单惠心中十分无奈,此书本为了没有礼教约束,过度我行我素的宫妇们所作,恰巧有病人可用此良方治愈,却被皇帝给否了。
杜贵人等妃嫔在皇后的阴影下小心度日多年,此刻皆如解绑般轻松了不少,单惠想着不如再讲些算数章典,众妃皆乐于听讲,杜贵人伶俐,单惠一讲就能解其意,单惠观察此妃,表面上谦逊礼让,然而她过度克己,在才学上颇有超强之势,并非文文弱弱的普通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单惠平日除了讲学,其余时间到藏书阁中看书,续写《齐书》,朝中多有对此书有兴趣,又看不大懂的,都来这里请教单惠。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单惠掐指一算,来宫中快有一年了,心中有些放心不下在家中的二哥,遂起身欲向皇帝请旨回家,还未踏出藏书阁,忽有宦官策马赶来,启禀道:“苻夫人,单仲与三日前因病身亡,此为单家所呈书信,今日才送达。”单惠眼前一黑,瘫倒在地,左右忙上前搀扶,有人欲叫太医,单惠止道:“不必了,送我到住所即可。”仍有人不放心将此事告知了皇帝,皇帝立即下诏允其回家探视,治丧。苻彬向官府请了假,陪同母亲一齐回咸阳,在车上单惠反复读者那封书信,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行字上,“气已衰,犹呼其妹名,数询左右何时归?”泪水在眼眶中盘旋着,苻彬劝道:“母亲若如此,倒不如发泄出来。”单惠摆摆手,埋头小声啜泣,苻彬轻拍其背,心中也悲痛难已,母亲的一生啊,幼时失去父母,新婚永别丈夫,及至暮年,还要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亲人一个个离去,死者的痛苦只一瞬,而生者的痛苦却难以挥去,他们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思念的痛苦却长驻心间,苦涩地追索,堪堪地忍耐,不知何时何地是归处?少司命也为此而感慨:“今见此景,有谁犹记刘陌童思妻之痛尔?”
舟车劳顿一阵终于赶到家中,单家仍停灵等待单惠归来,众子侄一见到姑姑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