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了心,对杏花说:“我们姐弟重逢,本应庆贺一番。但不巧我今日有公务在身,即刻要启程前往军营。姐姐你且在此处静候姐夫。等我回来时,再专设宴席给姐夫压惊。既然咱们是亲戚,以后要常走动才是。 ”
杏花满脸关切:“你去军营刀剑不长眼,你看你穿着这身大红……”
苏韧和范青都笑了。苏韧收了笑,温言说:“是。姐姐说得有理。”
范青将荷包解下,丢给小石子玩,对杏花道:“向娘子,你是好心。只苏大人衣服多得很,哪只这一套呢”
杏花讪笑。她转身,静听范青逗小石子说话,暗暗将眼角泪痕擦去,再将裙上尘土掸了。
她默默望着苏韧与大家道别,自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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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韧走到外头,喝了碗绿豆汤解暑。
他换了一身常服,将范青替他备好的凉扇过了手,临了又撂下了。
他先到府衙堂内,与方川交待完毕。再往别室之中,见了奉命等候他的南京太医院院判。
临行之前,苏韧越发有条不紊。旁人心中纳闷,可不好当面去问他。
哪知苏韧少年时,也曾心急过。可这世间事,忙中易生错,恰应了“欲速则不达”那句圣训。
他吃了亏,便长了记性。所以,如今不是掐中了苏嘉墨的要害,是万万撩不急他的。
苏韧办完了该办的,听得厩内马嘶,晓得连马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吩咐上路。
马车颠簸,苏韧将“和事佬”所作那本“溧水杂谭”重新打开,循着折角页面继续阅读。
因为“和事佬”的文笔向来合苏韧的脾胃,所以苏韧阅读之时,常有会心笑容。
他不知看了多久,渐觉眼角酸涩。一缕阳光刺入车帘,他才想到瞧瞧应天府的乡野。
入夏时节,天光本来暗得晚。苏韧一眼望去,只见绿野茫茫,稻花翻滚。
炊烟之中,山色若隐。牛背上牧童吹笛,田垄间老农歇担,风物有情,仿佛入画。
到此时辰,日头依然耀眼,好像给山丘戴上顶金丝棉的风帽。
苏韧心想:溧水被围,百姓还是照样劳作。乱,只是一时。经营土地,倒是长久之事。
江齐本不多话,见苏韧远眺良久,才说:“大人您看……”
苏韧顺着江齐马鞭,只见路旁村落口的树杈上,倒挂着几条剥皮狗。
苏韧本人对豢养畜生从无兴趣,看到此场面,也不会起怜惜之心的。
他放下书本,索性现学现卖道:“这溧水县人,虽名气上不如咱们六合人彪悍。然则你看此地两样特产,一是狗肉,二是烧鹅。本地人的性情,可见一斑是不是?”
江齐收了马鞭,跳下马来,他牵着缰绳,侧脸陪着马车里的苏韧说话。
“大人恕小的鲁钝。”
苏韧莞尔:“狗肉燥血,鹅肉滞气,吃多这些,人满腔热血又气鼓鼓的,哪会是省油灯呢?”
江齐附和:“大人所言极是。所以倪佥事数万人马围城,却不用强攻?”
苏韧道:“此种神机,只倪佥事才知。江齐,你可认得南京太医院内一个同乡名何传馨的?”
“小的认得,可与他不熟。他原是白锣巷里白郎中外孙,六合城里谁没用过他外公开的膏药”
苏韧失笑:“原来是他!他离开故乡早些,我一时竟没想到。”
“大人的思虑都是为国为民,这些俗事不足挂齿。白锣巷离开您府老太爷创办的学堂不远,八成他还是老太爷亲自开蒙的呢”
江齐口中“老太爷”,便是那位苏塾师。“苏氏学堂”,实为一间茅屋,从没招满过十个学生。
苏塾师是个孤僻老鳏夫,自打认了苏韧当螟蛉子,对外人只说是寄养在外的儿子。虽仅几年之亲缘,但父慈子孝的,乡民都看在眼里。苏塾师早就作古,而苏韧讳莫如深。莫说江齐,就是六合县内地头蛇,谁能分辨得清楚?
江齐接着说:“早前小的公务出入,常与何传馨照面。近日似不见了他。”
“难怪你。何传馨为南京太医院委派,去了倪佥事大营担任医士。等我们到了军营,你可相机行事,引他来我们的下处。”
江齐一句话不多问,唯应命而已。
车马再往前行,大路收窄,路口正成“丫”字。
江齐问过了车夫,告诉苏韧说:“大人,咱们离大营已不远了!”
苏韧朝窗外一探,哪里即刻看得见大营
他左手边有座铲型小山丘,象是只竖立起来的簸箕。苏韧心思一动,翻看了下手中的杂谭。